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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全书 > 综合其它 > 青云路(科举) > 青云路(科举) 第112节
  门帘被掀开,一大一小走了进来,迎面而来的便是饭菜的香气。
  沈伯文将霁哥儿交给唐晴,让她带着他去净面洗手,自己却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桌边,吸了一口气,对自家娘子笑了笑,才道:“今个儿又亲自下厨了?我一闻就知道是如玉你的手艺。”
  这人今年都三十了,相貌气质非但没有下降,反而还随着岁数的增大,变得更加内敛起来,
  成婚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三个了,周如玉还是差点儿被他方才那一笑给晃了眼,不由得嗔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道:“别以为说点儿好听的话,就能不洗手直接用饭了,病从口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快去。”
  “这就去这就去。”沈伯文笑了笑,按住了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拍了拍,便站起身来,去里间更衣净手了。
  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尽量都能做到洗手之后再用饭,这不是见自家娘子的性子近来越来越沉稳了,便想逗逗她了。
  今日在饭桌上用饭的只有他们夫妻俩,还有阿珠和抱着霁哥儿喝小米粥的唐晴。
  沈伯文最先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见周如玉也吃完了,不由得开口道:“也不知珏哥儿在紫阳书院那边,习惯了没有……”
  说起这件事,周如玉也叹了口气,随即便道:“珏哥儿的性子像你,就算现下不习惯,估摸着很快也会习惯了。”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她眉间的愁绪还是没有散开。
  毕竟儿行千里母担忧,珏哥儿今年也不过十二岁,只带着谭周这么一个书童,便去了福州府读书,她放不下心也是自然的。
  沈伯文闻言,略带歉意地对她道:“若不是我这段时间太忙,便能陪着你过去看他了。”
  听到这话,周如玉反而摇了摇头,“这边的事更重要,珏哥儿那边没那么着急,他半个月就可以回来一次,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自己去看他,相公你安心公务便是。”
  这就是有一位贤内助的感觉吗?
  沈伯文笑了笑,却道:“公务重要,家人也一样重要。”
  说罢便关心起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来。
  周如玉没有放下手中的筷子,先给自家吃饭依然慢吞吞的女儿夹了根青菜,看她皱巴着小脸吃了下去,才道:“去看了看雷家娘子。”
  “她还是不愿意见雷茂吗?”
  这个答案倒是不出乎沈伯文的预料,他问罢,也重新拿起筷子,也给阿珠夹了根青菜,成功地收获了女儿带着怨念的目光,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回答他的是周如玉的又一声叹气声。
  “她还是想不开,走不出来,我先前劝过她几次,都没什么效果,反倒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想着暂且先不劝了,让她自己慢慢想开。”
  谁能想到呢,霜娘被救出来之后,却不愿意再见雷茂,金凤倒是还能见见她。
  雷茂那边却完全不像周如玉所担心的那样,知道了霜娘所经历的那些事之后便嫌弃她,这个朴实的乡下汉子,在知道那些事之后,登时便捂着脸痛哭起来,口中都是悔恨,怪自己没有护好她,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然而便每天都带着金凤上门,想见霜娘一面,她只愿意让女儿进去,他也半点儿不恼,乐呵呵地让女儿把自己给她准备的礼物一道带进去。
  有时候是他摘的一束野花,有时候是他在路边摊上买的吃食,有时候则是一支做工粗糙的木簪……
  周如玉每过两日就会去看看霜娘,同她说说话,也碰上过几次雷茂带着女儿来送东西的场景。
  霜娘虽不见他,却也没有将这些东西退回去,装聋作哑地当做是女儿带来的照单全收。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如玉并不怎么担心他们夫妻俩。
  可能霜娘最需要的不是劝解,而是时间和来自家人的温情。
  她大致将这其中的情况跟自家相公说了说,沈伯文露出个似懂非懂,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他暗道,感情的事情,当真是复杂。
  说完这件事,他正想再给阿珠夹一筷子青菜,就见小姑娘饭碗已经空了,溜下凳子,跟他们两个飞快地道了声:“阿爹阿娘,我吃完了,先回去看书了!”
  就迅速离开了。
  沈伯文仿佛从她的背影中看出了落荒而逃四个字,好像再走晚一步,就得多吃几口青菜似的。
  他不由得失笑,自己拿起筷子,将唯一的盘子中所剩不多的几根青菜吃完。
  浪费可不好,他们家可远远算不上富裕,也亏了自家娘子自管家有方,才能用有限的收入,安排好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生活。
  周如玉看到他的动作,不由得弯了弯唇,露出个笑来,随即道:“明日休沐,相公可有什么安排?”
  “应当是去探望左秀才与牛二郎他们几人,娘子可要同去?”
  沈伯文没有思考多久便道,显然是先前就已经打算好了。
  将他们几人救回来之后,他也过去探望过一次,不过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就没有去过第二次,直到最近才终于抽出空来,便打算明日再去一趟,正好跟左宏吉聊一聊。
  周如玉点点头,道:“我正好顺路去拜访一趟马姐姐。”
  第九十八章
  翌日, 沈伯文夫妻二人扣响这所宅子的大门时,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 衣着简朴的婶子看到他们两个,立马热情地招呼道:“沈大人和沈夫人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说着还要拉着他们两个进去。
  沈伯文有点儿不适应这样的热情, 一边不好意思挣脱顺着她的意思走进了门里,一边哭笑不得地道:“左婶子, 你这也太客气了……”
  这位热情的婶子正是左宏吉他娘,她一听这话就连忙摆手。
  “嗨,这叫什么客气啊。”她搓了搓手, 一边领着他们几人往院子里去,一边真心实意地道:“您是把我儿他们救出来的大恩人,我们怎么报答都不嫌过分,招呼您和夫人几句还真算不上客气。”
  沈伯文听罢,摇了摇头,却道:“职责所在, 这是我应当做的。”
  这不是官话套话, 而是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料左母却自有她的一番逻辑, 不赞同地反驳:“话是这么说,可那个姓黄的和姓秦的狗官, 不也是当官的吗,一个个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结果做出来都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事, 照我看啊, 能不能做出来好事, 跟是不是做官的没有关系, 还得靠良心。”
  沈伯文不再反驳了,笑了笑,温和地道:“您说得对。”
  “就是么。”
  左母立马点头,然后又同周如玉说起话来,半点儿都没有见了官员及其家眷的拘束感。
  这般相处,让沈伯文也觉得很是放松,这些天见了许多青壮们的家人们,每一个见了他都像是见了大恩人,感恩戴德的,在领回儿子之后,还要再带着自家准备的谢礼再来一趟。
  大部分都是自家产的土鸡蛋,各类瓜果蔬菜,还有人牵了只小羊羔送过来……
  整个通判衙门的人都被弄得哭笑不得。
  因为他先前就勒令下属们不许收百姓们的东西,因而此时正对他敬畏得不得了的官吏们每日都要经历百姓送来东西,他们推拒,再送,再推拒的过程。
  走了一段路,他们就来到左宏吉还有牛二郎他们养伤的那个院子里,刚走进来,就听见从房间里头传出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听起来有不少人都过来看望病人们,正在用兴化话同他们讲前两日发生的事,其中声音最大的那个,沈伯文想了想。
  好像是叫姜大郎?
  沈伯文停了步子,打算让他们先讲一会儿,自己现在进去,倒是打扰了他们的谈兴。
  “左大哥,牛二哥,我跟你说!前天在官府外面的那块地方行刑,我跟雷大哥他们去看了,听说是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呢,那些人各个都被打得哭爹喊娘的,之前矿场的那些个看守也在里头呢。”
  沈伯文现在的兴化话已经能听懂不少了,因而也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因为此番涉案人数实在太多,还有一个同知和千户,因而别说他这个通盘不能判决,就连孔知府都不能,因而只能往上递,福建布政使随后就派了人下来核查,前两日才定下来了关于对于除了黄林与秦哲之外的罪人们的刑罚。
  皆是杖一百,流放凤翔府充军。
  在这边不想好好干,那就干脆去西北边跟大戎人们拼死拼活吧,多少还有点儿用处。
  他这般正想着,里头姜大郎又接着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行刑当天的情景来,还义愤填膺地道:“对了左大哥!那个之前对你用刑的狗东西也在里面,连五十棍子都没撑下去,就咽气了!”
  他这话说罢,其他人也嚷嚷起来:“就是,平时折磨我们那么狠,结果自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狗东西自己都想不到有今天吧!”
  “就是就是,这不就时候到了吗?”
  这话落下,屋内人又齐齐笑了起来,顿时热闹起来。
  屋外,左母听到这儿,忍不住摸了一把泪,感激地看向沈伯文,看样子是又想行个礼,还好被周如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左母擦干眼泪,对他们夫妻俩笑了笑,“让您二位笑话了,民妇这是太激动了。”
  沈伯文刚要说什么,里头的人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姜大郎掀开帘子,探出个脑袋看,这一瞧就瞧见了沈伯文,立马眼睛一亮,缩回去喊了一声:“沈大人来啦!”
  随即哗啦啦从房里挤出来一堆人,乱哄哄地过来同他见礼,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话。
  沈伯文一时有些听不过来,只能捕捉到几句自己听得懂的,一一应答。
  “是,我是来看望左秀才他们的。”
  “不必多礼,先前不是谢过了吗?”
  “早饭就不必了……”
  随后就一块儿将他迎了进去,而周如玉则是留在外面,同左母说话,关心他们的家庭与生活。
  沈伯文进了屋,在床上躺着修养的左宏吉立马就要起身下床,奈何沈伯文动作更快,拦住了他,道:“安心躺着。”
  将养了这么些天,左宏吉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还报着厚厚的白布。
  见沈伯文看向自己的手,他豁达地笑了笑,道:“让大人挂心了,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骨头,还能动,应当不影响将来拿笔。”
  “那便好。”
  沈伯文闻言也放下心来。
  左宏吉是个读书人,若是因为这件事而导致将来拿不起笔,不能继续科举,恐怕会是个极大的打击,还好没有真的到那一步。
  “大人,学生有事禀报。”顿了一会儿,左宏吉才缓缓地开口道。
  沈伯文挑了挑眉,颔首道:“你有何事,尽管说来便是。”
  他话音刚落,姜大郎等人一听他们两个有事要说,赶忙一股脑儿地都避了出去,把地方腾给他们。
  见帘子落下,左宏吉费力地坐了起来,呼出一口气,道:“禀大人,学生曾经观察过,私矿上产出的银子,并不完全是由黄同知与秦千户占有,有相当一部分的产出下落不明,矿上的看守大部分都是黄同知的人,秦千户应当并不知晓。”
  沈伯文听罢,面色不变,见他说得费力,主动替他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有何凭证吗?”
  左宏吉接了水谢过他,顾不上喝,面上有点苦涩,摇着头道:“学生没什么证据,只是在矿场中干了这么几年,能粗略估量出来每年的产出大概有多少,加上您上次来看我们的时候提到过,从黄秦两家搜出来的银子总共有两万两,两相对比下来,至少还有五万两的银子不见踪影。”
  他情绪有点儿低落,可能觉得自己没有证据,只是凭着自己的观察与估算说这些话,沈伯文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匪夷所思,声音便也逐渐低了下去,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沈伯文却没有笑,右手搭在椅背上,敲击了几下,才开口道:“我信你。”
  这句话一出,左宏吉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道:“大人,您,您真的信我?”
  “信。”
  沈伯文没有停下右手敲击扶手的动作,沉思了片刻,对上左宏吉灼灼的视线,沉声道:“原本我也不相信,黄林与秦镇二人在兴化谋划多年,只搜出来两万两。”
  不过这只是沈伯文先前的猜测,而真正让他先加深了怀疑的,还是黄林面对审讯时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