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自己说,反正他们都要死,那她宁可阿惹带着最美好的幻想死去……可这想法刚出现没多久,她又听到门外的阿惹说——
“等日后时局稳定下来我就叫宿枝阿兄叫回来,让他摄政,然后我带着你去西北那边的偏殿住。我在那里种了一棵树,这两日打算把地砖起开,种田养花,弄个小农舍,房门一关,只过我们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意绫想了一下那样的日子,嘴角往上去了一些。
可接着阿惹又说了一句:“这些年你一直陪着我,守着陈已安枯燥无趣的皇城,受累了。”
这句话一出,意绫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她忽地想起那时阿惹拉着她坐在大殿里畅想的画面。
她其实一早就清楚,阿惹不叫阿惹,叫陈已安。而她是意绫,却是来自昌留的意绫。
而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使命,阿惹不曾逃避,她也不能。
于是她来到了妆镜前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洗了洗苍白憔悴的脸,可一旁放着的凤袍却是再也没看一眼。
等她穿戴整齐,她来到门前喊了阿惹一声:“陈已安。”
门外的阿惹愣了一下。
相处多年,意绫叫他陈怡安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他皱起眉,不明所以地从地上站起来。
“你别动。”
意绫在阿惹要推门前说:“你闭着眼睛站在这里,我有样东西想要给你。”
她说着说着,将手放在了眼睛上。
二姐给的冰霜花为了冲破聂泷下的禁制来到她的额头上。细细的冰丝从眉间出现,一直连接到她的眼睛。
她托着冰霜花的福能看到真相,不会被聂泷的幻境迷惑。同样的,她受到冰霜花影响的眼睛也能看到真相。
因此,朱红的宫门开了一条缝,意绫躲在门后,低垂着头,只有一只手出去迎了一下光。
阿惹站在门前,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他选择相信她。
伸出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阿惹的眼睛。
意绫把自己的眼睛送到了阿惹的眼中,取走了阿惹的眼睛放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紧接着一股痛意传来,她换来的眼睛有种难以忍受的灼伤感。
氾河的血脉排斥了昌留的血脉,这双她取来的眼睛她完全看不到、用不了。
而门外的人愣了一下,虽是没感受到疼痛,但他也没有感受到其他。
这时门后传来意绫的声音。
“你什么都别说,找人带你悄悄出宫……回来后不用见我。”
阿惹似乎也懂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顿了顿,接着往外走去。
起初他是走,可后来看着四周遇到他的宫人表情不对,便加快了速度猛地往外跑去。
意绫趴在门后,失魂落魄地听着他远处的脚步,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残忍吗?
残忍吧……但这就是她和陈已安选择的路。
她想,意绫和阿惹永远都会选择小家小乐,可昌留鲛人和氾河陈已安永远都会把世间众生放在自己名字的前面。
因此他们无路可退。
从一开始,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
……
聂泷一直监视着她,因此阿惹走了没多久聂泷就来了。
恨意绫多管闲事的人在路上就催动了楼枝,进来便对着那端坐在主位上的意绫踹了一脚。
体内楼枝成长,受了伤的意绫变得无比虚弱。她受不住聂泷这一脚,一下子扑倒地上,两条手臂在地上一擦,渗出血来。
但她即便受了这样的侮辱,那张脸也是波澜不惊,像是早已想到了这样的场景。
聂泷见她不言不语,指着她怒道:“你敢这样做我必然要催动楼枝,你就等着给陈已安收尸吧!”
意绫不理他,她根本不怕聂泷催动阿惹体内的楼枝,她清楚要是聂泷伤了阿惹,作为施术者的他也会被天雷伤害,因此聂泷不会催动阿惹体内的楼枝。也可以说其实她和阿惹喝下的楼枝,只是聂泷为了分别吓唬他们两人,用她威胁阿惹,用阿惹来威胁她的心机。
想来在聂泷的眼中她和阿惹心里有情爱,便会为了自己的情爱去向他妥协。
其实聂泷但凡不是这么自大,但凡不去看轻她和阿惹都不会发生今日的事。
而意绫是什么意思意绫已经传给了阿惹,阿惹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聂泷留的后手已经没用了。
聂泷恨她坏事,一把拉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贱人!你以为你这样陈已安就能改变什么!你以为你把真相送到陈已安面前,陈已安就能找出解决的法子了?”
他说着说着气笑了,反问意绫:“我倒想知道你想陈怡安怎么做?现今叛军都打到义州了,百姓没有一个不骂他恨他的!氾河陈家失了民心,谁也容不得他们,就连宿枝都受了牵连,他一个蠢货又能有什么办法?你做事时也不想想,你如今所做的事不过是让他死得痛苦些,你也不想想,当他知道真相后他会有多恨你,你和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意绫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朝着他声音传来的地方呸了一口。
聂泷气急,一把拉着她的头撞到地面上发出砰地一声。
意绫头顶一热,耳中轰鸣不断,痛得一时没能说出话。
“你以为你如此做就能改变什么?”聂泷厌恶她反抗自己,铁青着一张脸在殿内转一圈,不知想到什么又轻笑一声,讥讽着意绫,“白费力气!你这样做只是让陈已安死得更快!而我不会杀你,你就等着看吧!看看陈已安会是什么下场!”
说完,他甩着衣袖离开了这里,意绫趴在地上,久久没能爬起来。
好疼啊……
意绫捂着伤口,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分辨不了如今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忘了血的颜色到底是什么样。
等到明日,阿惹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意绫想要问问阿惹,他用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她也想知道,她那双眼睛映入外界的风景会是什么样……
估计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景象……
想到这点,她闭着眼睛躲在内殿,根本不敢去听阿惹嘴里可能会出现的指责。
阿惹在门前站了片刻,意绫也在门后坐了片刻。
他用沉默装点了自己的心思,嗓子沙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可即便如此难受,他还是在意绫面前装出轻快的语气,对着意绫说:“我去外面看了,不怎么好。”
意绫听到这句话,心疼的眼睛都在痛。
可阿惹却说:“你这些日子很难受吧?怪我,没能立刻察觉到。”
意绫摇了摇头。
阿惹接着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这里也没有怨你不提聂泷的说法,你别乱想,你只是不知情,不是有心害我,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思,你若现在不想见我,我不会逼着你,只是我不能继续留在皇城陪你,我得去趟义州,再去找宿枝阿兄去昌留……等我从义州回来我再来见你,你再来看我,问问我事情解决了没有,好不好?”
意绫躲在门后哭,没敢回话。
阿惹等了又等,“还有,对不起,我拿走了你的眼睛,你暂时看不到周河风采,也不可能知道昌留外的山林是什么样的了……”
他是这般温柔,直至此刻还在想着意绫身上发生的不幸。
他是这般坚强,他没有逃避自己造成的乱局只想着如何补救。
他胆子很大,不怕去的路上被路人谩骂,决意要前往义州。
可意绫想去了又如何?以他如今的声誉,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义州的人甚至可能会因为他的到来提前围杀他。
而他是皇帝,氾河的特殊性让他无法长时间离开皇城,他可有早些往返的准备?
这些事在意绫的脑子里停了很久,她很是担忧。
而这时她又听到阿惹说:“不怕你笑我,我想娶你很久了,我想要风风光光将你从昌留迎入皇城,让你永远与我在一起……可如今我的名声不好,若是娶你,反而是让你跟我一起担了骂名,所以我们成亲那日就不告诉旁人了……”
闻言意绫有一瞬间难过,之后又了然了。
这时阿惹又说:“我把玉镯留在门前了,这是氾河一支娶亲时用的,一旁还有一封婚书,是接过金龙印的,你若愿意,我们就不大办了,我们就这样结亲,你若是不愿意,就把东西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再拿走……还有,昌留的人我不许来了,为的是防聂泷,而你不需要想太多,即便你看不上我不嫁给我,你也可以在这里安心住着。我先走了。”
意绫在他走时慌忙起身,趴在门窗上去看他的身影,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看不到他……她慌张地打开门,伸出手去摸地面都有什么。
那封婚书就放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上面还压着一只手镯。
也许是考虑到她的眼睛看不见,阿惹留下的婚书是木质的,名字是刻下的,因此意绫可以摸得到上面都写了什么。
阿惹说,他如今没有大操大办的勇气,其实她也没有。
其实她没有告诉阿忍,她也想了很多成亲的那日应该如何如何,更没想到在如今的她看来,地上这封婚书都像是偷的……
可他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现在他们笑都像是一种罪过,大声呼吸都是一种错误?
意绫苦涩地咽下想喊阿惹名字的冲动,手指摸过阿惹刻下的名字,念着阿惹怕她嫌弃自己的说法,小心地在一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婚书简单,一侧并了两个名字——陈已安、阿惹。
婚书简单,一侧并了两个名字——王意绫、意绫。
王是意绫的姓。
她基本没提过。
陈已安是阿惹的真名。
他也很少提。
艅袭 这似乎是他们躲避重任的唯一途径。
而这个他们很少提的名字在日后注定被刻在历史的石碑上,生生世世受人唾骂,永永远远抬不起头。
……
阿惹离开之后,意绫不想让阿惹独自面对世间的恶意,便拿出了婚书让宫中的人叫自己皇后,并告诉宫人传话出去,说昌留意绫嫁给了陈已安。
她明白氾河现在的名声不好,这件事一定会对聂泷有所影响,不过聂泷大概会喊着仁义忠道对她喊打喊杀,但那些事她已经不看重了。
等接下了皇后凤印,她让宫人带着自己去阿惹说的偏殿,虽然找到了泥土翻新的痕迹,却不知道阿惹种下的树是什么。不过不要紧,她可以等阿惹回来再去问阿惹。
而她怀揣着阿惹留下的婚书,逐渐有了直面过往的勇气。
半个月过去,她坐在皇城中什么消息也收不到,想要差人给邺蛟送信,又苦于聂泷对她身体的控制,一直做不到。
就这样等着等着,她感受到体内的楼枝疯长,穿破了内脏器官骨肉,一下子扑到在地,克制不住地在地上滚了几下。
而在宫人慌慌张张地扶起她的时候,她却嘴角带血无比轻快地笑了。
聂泷生气了!
他催动了冰海楼枝,说明阿惹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而这也就是说……阿惹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