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受害者。”在那个年代十多岁如花一般的年纪却要嫁给一个六七十的老头做妾,不能怪她反抗。
宗炎以为红果在质疑他刚才说要逼桂奶奶的话,解释道:“没有要审判她的意思,我们谁都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想让她说实话。”
他伸手拉黑了电灯,很晚了,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红果想要好好睡一觉,但他们忘记把蚊帐放下了,一边眼皮在打架,一边总觉得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响。
红果手肘轻轻推了推她的床伴:“有蚊子。”
见宗炎一动不动,她又用脚撞了撞他的腿,“有蚊子。”
睡外面还那么不自觉!
宗炎刚才晃神了没听见,他拉灯爬起来,摸了刚才折好的地图在蚊帐内扇了扇,企图把蚊子赶跑,最后才把蚊帐放下。
一夜无话,宗炎先起来在浴室刷牙,红果脸都还没洗正梳着头。
笃笃笃!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红果和宗炎对视了一眼,她赶紧去开门,果然门口站着桂奶奶。
桂奶奶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一夜没睡,她站在门口没进来,只拉了拉红果的手,声音极轻,“等会儿,你们来找我。”
桂奶奶的手冰凉冰凉的,红果轻声答应了,“我们等会儿就来。”
等洗漱完毕,趁着院子里没人的时候,红果和宗炎一前一后下楼去了桂奶奶家。
他们一来,桂奶奶忙把大门给关上,并在里面落了锁。
桂英一早到米粉店上班去了,屋子里就桂奶奶一个人在等着他们。空气里弥漫着做酒席后的肉香味,昨天吃剩的菜很多,因为怕馊了,都重新回锅煮了一遍,此刻都在桌上堆放着。
桂奶奶也不知道要怎么拉开话题,指了指桌上的菜道:“还剩很多菜,你们中午在我这儿吃饭。”
红果点头应着,昨天桂英就邀请过,都说好了今天在桂家吃午饭的。
拉了椅子坐下,桂奶奶又要给他们沏茶,被红果拦下了,“早上不喝茶。桂奶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
桂奶奶也在一张板凳上坐下,她道:“我之前答应了你,如果上诉成功了,就跟你说实话。”
她看着地板,声音也低低的,因为没有休息好,略微有些沙哑。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宗炎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桂奶奶,桂奶奶看了一眼纸上她和封庆的合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眼神突然明亮了一些,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宗炎又道:“我还知道封庆的死也和你有关系。”
桂奶奶脸上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封庆尸骨下面压着一根拐杖,如果他是突然晕倒然后死亡,拐杖应该会掉在身旁或者身上。只有死后被人抛尸处理,才有可能把拐杖压在身下。”宗炎指了指刚才递给桂奶奶的纸张,“封庆生前照片都戴着一枚金镶玉的戒指,在他尸骨上我们没找到那枚戒指,我记得上次你拿过一枚一模一样的来让我们拿去变卖。”
桂奶奶可以狡辩说那是封庆死前送她的,但她没有,她把那页纸放桌上,重重叹了口气,承认道:“那枚戒指确实是封庆死后,我从他手指上取下来的。我嫁给他之后,他处处防着我,我手上一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我就把他戒指拿了。”
“我不知道我姓什么,家在哪里,四五岁我就被爹娘卖了,先是被人买去做童养媳,吃不饱穿不暖这么丁点大就要背着个奶娃娃上山割猪草,动不动就被家里大□□打脚踢一身伤。后来闹饥荒他们又把我给卖了,在人贩子手上转了好几道,你们生在好年代,想象不了,一个女娃娃在人贩子手里会经历些什么,皮肉之苦都是小事……他们羞辱你,□□你,不管你还是个多小的孩子……”说着一滴眼泪从桂奶奶眼角流下,红果的心揪了起来,没想到桂奶奶的经历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可怕。
桂奶奶掏出手帕擦干眼泪,继续道:“十岁的时候被卖到桂家岗,给桂也爷爷做了童养媳。桂家的人厚道,对我很好,有吃的穿的都紧着我,像对亲闺女一样,我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感受到人情温暖。”
“那后来呢?”为什么最后还是嫁给封举人做妾?
“再来后,桂也爷爷到封家做长工,那年冬天我家老公公生病了,我和婆母两个来找桂也的爷爷想办法看能不能先支几个月的工钱应急。桂也爷爷还是个愣头青,管事的没答应他预支工钱,他跟人冲撞把管事的从戏台上撞了下来,那管事的把脑袋摔破了当时没什么事,但没几天竟然死了。”
所以,这是人生转折。桂也的性格应该是遗传了他爷爷的。
“桂也爷爷被抓进了大牢,管事的家人扬言要把他千刀万剐再砍头才能罢休。我跟婆母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想求人帮忙,这个时候我们遇到了你爷爷李儒年。”桂奶奶看向红果。
红果诧异,她没想到故事线会扯回她爷爷身上。
“你爷爷李儒年在封庆身边做事,他带我去求封庆,没想到封庆一眼就看中了我,他答应帮忙摆平管事的家人,条件就是要我嫁给他做妾。婆母跪下来求我嫁了,以后我就是桂家的闺女。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为了救桂爷爷,桂奶奶选择了牺牲自己,桂奶奶苦笑了一声,“我那时候才十四岁,封庆马上要过七十整寿了,我这条命生得不好,命该如此没得办法。”
跟封庆结婚后,桂奶奶也没过上好日子,封庆一把年纪却爱整花活,经常搞得桂奶奶一身是伤。
“桂也爷爷从大牢里出来,想要来看看我,封庆哪能让他来看我啊,后来是我婆母说要回乡下了,最后来见我一次,封庆才勉强答应了。我婆母看到我身上的伤就忍不住哭,这事不知怎么就给桂也爷爷知道了,他这个人脾气火爆,半夜溜进来找我,他本来只是想警告封庆几句要善待我的,谁知道封庆看到他进来就要喊人,桂也爷爷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就这么一折腾,封庆没气了。”
之后就把封庆塞井里了?
“我怎么会知道井里有密室呀,桂也他爷爷一个长工也不会知道这些。是李儒年,他刚好听见声响,进来就发现封庆死了。”
红果再次震惊:“是我爷爷和桂也爷爷一起把封庆塞到密室里的?”
“幸亏有李儒年帮忙,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后来我偷偷跟婆母回了乡下,桂也爷爷没走,因为李儒年说,如果他走了,就会被人怀疑是不是他把我拐跑了。”
宗炎:“你之前拿来变卖的金条上面刻了字,是我们宗家的,您能跟我说实话,那根金条是怎么到您手上的吗?”
“你不是美国华侨吗?”
“我在国外呆过,不是华侨,我祖籍滇东宗氏。”
桂奶奶这才弄明白了宗炎的身份,“我知道封庆在给滇东的宗家办一批货,那批货据说很贵重,平常封庆都是私底下跟李儒年商量着要怎么做,其他人插不上手。出事之后我回乡下去了,那块金条是李儒年送给桂也爷爷的。”
又是她爷爷,到了这一步,红果只能感叹自己对爷爷了解太少。
“我爷爷为什么要给桂爷爷一块金条?”
“封家大院遭了山匪之后,有天晚上李儒年给桂也爷爷送来两箱的货让他代为保管,过了大半个月李儒年才把货拉走,后来又过了小半年,李儒年亲自送了一根金条来作为答谢。”
“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宗炎猜测这两箱就是他家的金条,但还是问了一声。
“箱子很沉,我老头子说里面可能是金子,也可能是□□。李儒年是我们的恩人,他也不敢多打听。”
“您知道那两箱货都拉去哪了吗?”
桂奶奶迷茫地摇了摇头,“桂也爷爷问过李儒年那段时间都在哪里做事,李儒年说他在木得呆了一段时间,箱子里的东西可能被他带到木得去了。”
又是木得。难道宗家的两箱金条又被运回木得?
“但是后来李家搬到这封家大院来住的时候,那两只箱子就在车上,用麻袋套着。桂也爷爷亲眼看见的。”
红果快速回忆着她家的箱笼,只有奶奶房里有个木箱子,但那是个装衣服的大箱子,装金条用的估计是个小箱。
“箱子多大呀?我问过他,他说不大。”桂奶奶自己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吧,跟我家以前那个黑白电视机差不多大小。”
如果箱子在红果家,会被藏到哪里呢?密室里没有,她家地面没动过也不可能在地底下。
她家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她床底下,奶奶床底下,爷爷房间柜子里,除了奶奶床底下她没翻过,其他地方都不可能有。
如果在奶奶床底下,奶奶不可能不知道啊。但根据如今的情况进行推算,红果奶奶肯定是不知情的,不然在她爸爸生病的时候,奶奶不可能不拿出金条来给她爸治病,她家也不会拮据到要卖房子。
难道在二楼?二楼之前只有飞叔的房间放了杂物,那些杂物至今也都还堆在那里。但之前腾房间给飞叔住的时候,她亲自去整理的,都是她爸妈以前的东西,没有他爷爷的。
难道他爷爷后来又偷偷送走了?
她问桂奶奶:“您是怎么知道我爷爷没死的?”
桂奶奶愣了一下,“我不知道的。”
原来桂奶奶之前给警察做证只是不想让警察继续在井里调查下去,她怕封庆的尸骨也一起被找到。
“我一直以为你爷爷死了,当年我在窗户上亲眼看到你奶奶和你爸爸抬着一个麻袋,然后有双脚露在麻袋外面……”桂奶奶指了指自己的房间,“我那屋子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你们家的井,当时我都吓坏了,没敢再看。你爷爷没死还爬起来走了,我没看到。”
宗炎安慰道:“晚点警察会来调查井里骸骨的事,您要是选择不说,我们也不会说。不过你放心,这是解放前发生的事了,也早过了追诉期,您不会有事的。”
桂奶奶不懂这个,她连连摇头说:“不要去说,不要去说。奶奶谢谢你们了。”
“有人在吗?”外面有人在高声喊。
红果开门出去,看见两个绿衣警察站在她家门口,其中一个就是之前来的那个年纪较大的大叔。
那人也看到红果了,问她:“我听值班的同事说,你家井里找到一具尸骨?”
“对。”
“你奶奶呢?”看他那样子倒像是要把红果奶奶给控制起来。
“我奶奶送我弟弟去幼儿园了。”红果解释:“井里的不是我爷爷,是解放前的骸骨。”
老警察上下打量着红果,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让法医来验了不就知道了嘛。”
本来老警察就是要跟红果说法医没验呢,怎么能乱下结论,结果小姑娘把他要说的对白给抢了,老警察只能无奈说了句:“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老警察指了指柴草间:“开门吧,然后赶紧把你奶奶叫回来。”
红果给警察开了锁,她带着警察进去,大概告诉他们密室的情况。
等她回家来,宗炎已经煮好了早餐,两碗煎蛋肉丝米线,两个人坐在餐桌旁吃起来。
如果当年红果爷爷把两箱金子运回来了,那只能在她家的某个角落里,宗炎非常识时务,他道:“柜子底下床底下还有那个厨房地底下都有可能。当然,也可能不在这里。如果找到了,你想分多少?”
如果金子真在她家,那就不是1%或3%的事了,红果吃着花生米,狡黠一笑,“我要是找到了不给你,你会翻脸吗?”
“翻脸不会。”
但肯定会打官司,打官司他能打赢吗?红果嘴角一弯:“打官司你也打不赢,刑事追诉最高也只有二十年,你这最多算经济纠纷,你还能追回四五十年前丢的东西?”
宗炎斜眼审视着她,红果被看得心虚了,算了,她是有良知的人,她道:“找到再说吧,你看着给,不过分吧?”
宗老板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给她:“不过分。来,吃多点。”
红果奶奶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袋带刺的黄瓜,他们中午要去桂奶奶家吃饭,她打算做点酸黄瓜给大家解腻。
“警察来了?”奶奶问。
“来了两个人,下井去了。”
等宗炎吃完上班去,红果奶奶才唠叨起来,锅里有红薯和芋头,为什么还要煮米线吃,有肉还不行非得加两个蛋,哪有这样过日子的。
红果撇清干系,不是我煮的。奶奶白她一眼:“美国鬼子是不是都这么吃?把世界都吃穷去!”
外面又来了几个人,老警察从井下上来,掏出一个本子问是谁报的警,老吉正在边上围观,他连忙站出来说是他报的警。
“昨天晚上我们在这门口打牌,然后就听见柴草间里‘嘭’的一声,有东西掉水里了……”
老警察把老吉带到柴草间里做笔录,后来又问询红果和飞叔,虽然大家都一致认为那个骸骨不是李儒年的,但因为之前安红报警立过案,最后警察还是要把红果奶奶带派出所去配合调查。
第40章
因为之前红果就跟奶奶交过底, 有些流程可能还是要走一走,所以奶奶也非常配合,红果不放心陪着一起去。
在顺嫂门口趁热闹的曾老太, 不忘吊声阴阳怪气地提醒:“红果啊, 给你奶奶带上被子, 听说劳改场可冷了。”
红果祖孙两个没理会, 老警察训斥道:“老太太你这就是瞎说了!派出所不是劳改场,我们条件没那么差的啊,可不兴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