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小殿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小殿下,我和鸢尾是他的师父,和你一起送他生辰礼,也是应该的。”戎戎踮着脚往里望:“不过他怎么还没出来?”
戎戎话音刚落,宋今朝便从椒房殿走了出来,他迷茫的四处望望,岁岁朝着他扬了扬树枝,宋今朝便走了过来。
“鸢尾师父,戎戎师父,还有你。”宋今朝看向树枝,目光上移,恰巧落在了岁岁的脸上:“谢谢你们。”
——因为是小殿下的生辰呀,十三岁的生辰一辈子只有一次哦。
宋今朝唇角不禁牵起了一个弧度。
……
回到长寂宫时,已经很晚了。
宋今朝本想进入寝殿的,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茫然的看看四周:“你……你还在吗?”
岁岁捡起一根树枝。
——在。
“你为我费心,我该怎样称呼你?”
岁岁本想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她又想到在宋今朝眼中,岁岁已经被超度了她要是写自己的名字,可能会吓到他。
宋今朝树枝纠结的在地上画圈圈,便说:“没有称呼也没关系,我知道是你就好。”
岁岁松了一口气。
宋今朝又问:“为什么要送我这样的礼物?”
——小殿下开心吗?
“我很开心。”
——因为想让小殿下开心。
这是岁岁在回答宋今朝刚才的问题。
宋今朝看着那行字,半晌才说:“谢谢你。”
——因为我想让我的小殿下知道,永远有人爱着你。
——小殿下永远是被爱着的。
岁岁完整的回答了宋今朝的问题。
第24章
景修十六年。
在年末之时, 圣都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十七年前,还尚是景顺四年时,当时的钦天监监正为当时皇后腹中龙胎批了命格指正龙胎不祥, 最终在留下一封血书, 将圣都闹得满城风雨后自刎, 带给宋今朝十七年苦难与白眼。
在十七年后, 那位监正的后人却忽然现身圣都,推翻了其父当年对宋今朝命格的判词,将矛头对准了当年强行从关外入朝的番邦戎狄。
那位后人跪于大殿之上,字字泣血,称当年是戎狄探子潜入圣都,意图搅乱朝堂, 而在当时, 景顺帝宅心仁厚、励精图治,唯一的错处便是景顺帝后宫只一位皇后娘娘,且多年无子,今年才刚刚身怀有孕。
于是戎狄探子便威胁了当时的钦天监监正,要他为皇后腹中龙胎批上一个不祥命格,称会影响国运。
后人声泪俱下说家父本不愿屈服, 然而戎狄探子拿他威胁, 若是家父不允,那么便杀了他。
钦天监监正不得已之下, 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直至十七年后, 他难逃良心谴责, 是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韪, 来到圣都, 揭露当年的真相。
那时正是设在章华台的除夕夜宴,几乎聚集了圣都中所有的权贵,这位后人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真相。
坐于龙椅之上的圣上神情莫测,半晌未曾言语,章华台中赴宴的权贵,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
有骂钦天监监正叛国通敌的,有斥犬戎人果真诡计多端的,有为宅心仁厚的先帝可惜的,甚至还有可怜宋今朝的……
皇上终于出声,他一说话,堂下众人顷刻噤声,他说:“徐朗,你可知你今日所言代表了什么,你确定,你此言非虚?”
“草民愿以性命担保!”迎着皇帝看不出喜怒的目光,当年钦天监监正的后人徐朗跪在殿中,朗声说道:“若非真相如此,臣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圣都!请皇上还先皇之子清白!”
此后,徐朗又拿出了当年戎狄威胁他父亲的证据,算是落实了他的这番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无论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宋今朝背负不祥命格多年,受尽白眼,他这个做皇叔的,自然应该还他一个公道。
时隔十二年,将要满十七岁的宋今朝再度踏入了章华台。犹记得上一次来到章华台赴除夕夜宴,还是他五岁时,如今十二年过去,赴宴的权贵更迭,当年的五岁小孩也长成了少年。
少年一身的黑色,衣衫上没有任何的花纹,这样的沉寂与朴素与富丽堂皇的章华台格格不入。他再一次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殿中。
在皇上圣旨下来之后,少年跪在殿中接旨,皇上面容和缓,似是对这个命运多舛的侄子充满怜惜,一句“背负这么多年的不祥命格,辛苦了”,让章华台中的众人称赞圣上仁厚。
无论是皇上还是其他人,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宋今朝一件事,在他当年背负不祥命格时,是当今圣上留下了他,他应该感恩戴德。
宋今朝听着毫无反应,甚至连谢恩也不曾,无视了一切的声音。
分明是生活在泥里的少年,却一身的傲气。
——这是朝臣权贵对宋今朝唯一的印象。
宋今朝这一次依旧被安排在了宋辞尘的旁边,宋辞尘低声对他道了一声“恭喜”,便听得皇上说道:“虽说那监正已死去多时,但他做错便是做错,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今朝,朕问你,你想如何惩处这徐朗?”
宋今朝反问,少年声线清冷,说出的话却残忍:“我近日在博学馆中听先生讲授大盛律法,其中第三卷 第十七条便提到了那位监正的做法,当处以极刑。我认为,当剥皮拆骨,挂于午门示众。”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所有人都想不到,这样残忍的话,是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
大盛刑法不算严苛,最严重的虽是赐死,但若非当真是罪大恶极,也不至于以极刑剥皮拆骨。有御史禁不出口斥责:“这徐朗有罪,但也不至于剥皮拆骨!殿下此判是否太过残忍?”
宋今朝没理他,御史也不好再说什么,皇上当然更不可能说什么,毕竟宋今朝是受害者,他们不可能反过来去指责一个受害者。
只是对这多年后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宋今朝,他们也不禁有了新的考量,但无一例外,皆是负面。
皇上本以为这徐朗与宋今朝是私底下有往来,没想到宋今朝一出口就是极刑,显然是恨极了徐朗。
莫非今日之事,当真与这位在宫中多年寂寂无名的落魄皇子无关?
当然,皇上也不可能顺着宋今朝的话往下给徐朗极刑,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徐朗也是无辜,且心怀大义——若是不义也不会时隔多年说出真相。
杀了徐朗,也于他声名有害。
这件事便这样揭过,也不会有人有意见,只有宋辞尘,低声对宋今朝说:“今朝,你不该这样说的。这样的话传到今天章华台中所有人的耳朵里,他们会说你残忍,不知感恩……”
“啊,是吗?”宋今朝的眼睛毫无温度:“堂兄应该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宋今朝的话勾起了宋辞尘的某些回忆,让他无言以对。与似乎是想把自己名声搞臭的宋今朝相反,宋辞尘的名声极好,圣都几乎都称赞大殿下温润清雅,有仙人之姿。
……
无趣的宴会很快结束。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宋今朝没有撑伞,穿着对于寒冬腊月来说稍显单薄的衣物,毅然决然的踏入雪中。
宋修竹撑着一把绘着斑驳竹影的青色油纸伞,在避开众人的视线后,不紧不慢的跟上了宋今朝。
“今日徐朗出现,当真让本王猝不及防。本王是不是该恭喜你,终于摆脱了这骂名?”
“皇叔一直不愿为我翻供,我如今也要满十七,该入仕途,自然不能一直背负着这骂名。”宋今朝平静回应:“皇叔既不愿助我,我自然只能依靠自己。”
宋修竹幽幽叹道:“本王不是不愿助你,而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你也羽翼未丰,如此大张旗鼓,本王是怕你招致祸患。”
“是么。”宋今朝不置可否,大步和宋修竹拉开距离。
宋修竹言尽于此,停下脚步。
侍卫藏影从远处跟上宋修竹,出声说道:“王爷,这宋今朝未免太不听话,也太不识趣。”
“倒也无妨,本王也没想养个傀儡,他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宋修竹温和的笑了笑,看着当真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者。
藏影说:“就怕他不知感恩。”
“别的本王都可以不在意,但只有一点,你去查一下,他是如何知晓徐朗下落的。明明本王寻他,也许多年了,但都遍寻无果,他是怎么找到的呢?”
“是!”
……
长寂宫。
数年过去,长寂宫依旧是那个长寂宫,只是越发寂寥。因为如今的长寂宫,在三年前,全公公也去世了,便只剩下了宋今朝孤身一人。
思及全公公死因,宋今朝平静的心尖依旧会掀起无尽波澜。
宋今朝点了灯,静坐了一会儿之后,忽然看看四周,问:“你在吗?”
——在。
被他铺在桌面上的宣纸上,立刻跃上了一个黑色的字眼。手执毛笔的岁岁,立刻回应了宋今朝。
这些年来宋今朝的生活乏味可陈,他将那样漫长的岁月都过成了同一天,白日里在博学馆中学习,傍晚与晚上就去宣华殿习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可就苦了岁岁了,跟着他不好玩,白天的时候外面有太阳她也不能乱跑,晚上去宣华殿又太远她懒得跑了,她便依旧只能在椒房殿和长寂宫往返。
当然,为了多蹭仙气,岁岁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留在长寂宫的,虽说宋今朝经常不在,但留在他的寝殿她也能蹭到不少的仙气。
可是真的好无聊啊!!
岁岁本来以为他十三岁生辰知道她的存在,也知道她是住在长寂宫的小鬼魂之后,一定会像小时候一样天天喋喋不休的和她说话,而她一定会很苦恼,因为用触灵诀要消耗鬼气。
可是没想到宋今朝每天回到长寂宫,有的时候身上的伤都不上药了,倒头就睡,根本就不和她说话。
对比小时候的哭包话唠,岁岁不免觉得有了落差,但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宋今朝,因为他每天也都很辛苦了,她还是安静一些比较好。
所以,这么多年来,岁岁都只安静的待在长寂宫,只偶尔宋今朝和她说话的时候,会和宋今朝有短暂交流。
不过交流的次数真的特别少,以至于宋今朝一说话,岁岁就立刻迫不及待的开始写字了。
——德公公唤小殿下去做什么呀?
宋今朝轻描淡写的道:“当初说我命格不祥的钦天监监正,他的儿子出来为我翻供了,我以后不必再背负命格不祥,日子会好过许多。”
多亏了当年先皇后交给他的那封信,宋今朝才了解到了关于他身世的一些真相,也找到了徐朗。
他的父皇母后,并非什么都没为他做,他们为他做了很多,只是变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
——哇,监正的儿子真好!世界上真的是善良的人比较多啦。
宋今朝沉默一瞬:“不是。”
——嗯?
宋今朝从岁岁的字迹与内容上,猜出她的年纪可能不太大。只不过自“初见”时,岁岁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宋今朝便猜测她不想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所以从未多问。
只是今天,或许是终于摆脱了这骂名,宋今朝自然不可能完全心无波澜,他还是很开心的,所以,他忍不住问:“你几岁了?”
——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