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拱拱手,以示回礼。
“老朽叫李多津,负责殿下住行开销等琐事,你称我李公就行。”第二个开口的是一名年约五十岁的老者,他声音有些尖细,这个年纪最大的特征“胡须”,在他脸上也不见踪影,“呵呵,年轻人你不必猜测,老朽确实曾在宫中任职,还服侍过娘娘一段时间……公主殿下可以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最后一人的打扮则讲究许多,不仅穿着一身锦袍,腰间挂着玉佩和香囊,手上还捏着一把鹅毛扇。“鄙人贺归才,原是军中参谋,也略懂一些官场之事。以后还请夏公子多多指教。”
所以……这就是公主的全部班底了?
夏凡不禁有些感慨。
一个负责安全的将领,一个管理钱财的公公,外加一名军师来处理内外政务,难怪自己会受让公主如此看重。感情她手底下真没什么人。
当然准确的说,这应该是她能带过来的全部班底。
比如能插手士考的枢密府大佬,让他留在现有位置上,远比带到金霞城作用要大。
不过饶是如此,光靠这几个人想从州牧府手中夺权未免也太胆大了点,若没有枢密府的策应,只怕花上十年都不一定成。
“这位我就不必多介绍了,毕竟之前已经提到过。”公主开口道,“夏凡负责枢密府一块,并且我允诺他可以介入任何他觉得有必要介入的事务。比如这次的邪马使者,就是由他引出来的,所以我希望他能参与到底。”
“微臣明白。”贺归才抚扇低头道。
“既然介绍完了,那么开始正式会谈吧。”
“各位请跟我来。”秋月躬身道。
夏凡跟随众人走进会客堂,五月遥已经在堂中等待了。
相比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此刻的她已经精神整洁了许多,不仅头发脸庞干干净净,衣服也细心擦拭过。那鲜明的红白配色,以及宽大的镶边袖口,无疑正是他所熟悉的巫女造型。
两边理论上都是公主,加上盟约文书仍在确认中,所以一切礼节都从简处理。
一番简单的问候后,宁婉君提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听闻邪马国的消息断绝,是因为海上层出不穷的邪祟,但按你的说法,东升国竟能将私盐运回海岛,这其中的内情,不知你是否知晓?”
五月遥点头道,“这百年里,吾国确实有不断尝试西进,甚至开拓新的航道,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唯一得到的经验是邪祟的威力正在减弱,特别是最近五年,沿海流直抵此处已有实现的可能。然而当女王发现这点时,东升国已经抢先一步,控制住了海上的通道。”
“怎么做到的?”
“利用邪祟。”五月遥回道,“相传在百年,或者更早以前,有一支安姓家族从大陆迁徙到了吾国,他们中有许多方士,并熟知生死之法,后来被人称为阴阳师。如今东升国奉为国师的人,正是一位安家修法者。”
夏凡惊了,原来阴阳师竟是这么来的?
不过一想到他原先的那个世界,阴阳五行学也是源自内陆,顿时就释然了。
大概唯一的区别是,这个世界的邪祟并非虚构之物。
“还有这种事?”宁婉君皱眉琢磨了会,“那他们岂不是永国的后裔?”
“也有可能是为了躲避战乱。”夏凡插话道,“如果高山县的那座遗迹建立于永朝时期,那么他们在这方面有所建树亦能说得通。”
“但邪祟没有神智可言,他们要如何做才确保不会遭到反噬?”
“这点吾就不得而知了。”五月公主缓缓摇头,“东升国将妖邪布撒到水中,特别是靠近贵国的这一侧,它们会主动攻击路过的船只,而后者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大工程,但夏凡利用恶补的地理可知,启国仅有两州靠海,其中北面的抚州被山脉隔绝,临近海边的只有一座县城,而且航线会远上许多,封锁金霞就能有效阻隔两边的联系。
前面也提到过,陆上的邪祟好对付,而大海上的则要困难得多,毕竟只要船一沉,方士本领再厉害都没处使。
因此想要根除邪祟、重启航线,还得从源头下手。
宁婉君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因此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他们迟早会被彻底铲除,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对了,我一开始就很好奇了,你们那儿的语言和这边如此相似,也是受了永国的影响吗?”
“可以这么说。”五月遥颔首道,“吾国许多经文、知识、技术都来自那个王朝,这也是盟约的证明。在吾国内,语言分三种,两种为原先所使用的古语,而世家、门阀通常会学习第三种,也就是你们现在所说的语言。”
“但我们这边却已很少有人识得永国的特殊文字了。”宁婉君无不遗憾道,“既然你看过文书,能说一说上面都写了哪些内容吗?鉴别还需要一段时间,就当事先了解下好了。”
“当然可以。”对方点点头,“按照文书,吾国每年向永朝上贡白银一千万两,以换取永朝的照拂以及商贸之权。另外还有几条附加协议,比如……”她稍稍停顿了下,“联姻之类。”
夏凡顿时精神一振。
当然,不是因为联姻,而是在“上贡”一词上。
“朝贡吗?”宁婉君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咳咳,这个嘛……我觉得可以双方可以换一种更寻常的盟约……”
“不,殿下,这样就很好!”夏凡连忙打断道,“朝贡才是结盟的最高级形式。”
第93章 太阳之法
其余三人惊讶的望向夏凡,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反驳公主殿下的决定。
宁婉君忽的站起身来,朝夏凡使了个眼色,随后朝堂外走去。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夏凡却仿佛浑然不觉,跟着对方出了会客堂。
一到门外,公主顿时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朝贡意味着什么?它不是单方面的上交贡品,你也要给予等量或是更高规格的回礼!首先说好,我不会把盟约让给六部,这事必须由金霞城来主导。”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为何还要坚持维系百年前的关系?”公主不解,“就凭我们现在的能力,哪可能给得出等量的回礼?”
“被诸侯围攻的邪马国也未必掏得出这一千万两来,细节可以以后再商讨,但朝贡这种关系一旦中断了,想再续上就难了。”夏凡苦口婆心道,“如果你想以后坐拥更大的领地——”
“嗯?”宁婉君挑眉。
“我是说如果。”他强调了遍自己在假设,“一个朝贡国带来的收益和声望哪是普通的邦交所能给的?现在人家不计较,是因为他们有求于我们,等到内乱平定,你觉得他们还会这么急不可待么?”
“没想到你对外交也不是一无所知啊。”宁婉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也就懂一点点。”夏凡并没有将对方的眼神放在心上,“何况我们并不是什么回礼都给不起,至少有一样东西是他们急需的。”
“是什么?”
“盐。”他回道。
“原来如此。”宁婉君思忖,“既然巫女口中的东升国能用盐来笼络其他诸侯,那么邪马国应该也行。而且盐的价值不菲,倒也能抵一部分银子,前提是你真能产得出来,并且在满足每月定额之外,还能余出一小部分。话说回来,你所谓的产盐方法,在相同人力的情况下,能达到王家的两倍吗?”
“百倍。”
“那还行——等下,你说什么!?”公主猛地瞪大了眼睛。
“百倍,保守估计。”夏凡重复一遍,“当然,前期可能因为流程问题需要摸索,效率不会太高,但即使如此,只要规模上去后,百倍是保守的说法。”
“你确定?”哪怕认为对方是倾听者,宁婉君也觉得有些不敢置信。百倍等同于在投入等量人手的情况下,光是金霞一地的产盐量,就能满足整个启国所需,并且还有富余。朝廷之所以要把盐拿出来专营,无非就是里面的税利极大,若有方法在此基础上再翻百倍,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不……价值连城并不准确,她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词来形容此事的价值。
“确定,不过把想法转变为事实总会遇到很多问题,我需要进行试验才能估摸出较为精确的数字。”夏凡反复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说法应该不算夸大——毕竟金霞城的产量严重受限于木柴,而他的方法借助的是太阳。化学能和原子能之间的差距,百倍应该是极度保守的说法了。
“这个方法……我能理解吗?”
“当然,其实就是利用——”
“停住!”宁婉君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殿下?”夏凡含混道。
“等会面完了,你单独说给我听。记住,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可透露——否则你可能招来杀生之祸。”
……
回到会客堂,宁婉君仿佛换了个神态,丝毫不见之前的抗拒,眼角带笑道,“你说的盟约,可能已经不太适应百年后的情况,等到我方确认后,可以再谈谈具体细节,不过原则上,我们愿意继承这份关系。”
另外三名家臣目瞪口呆。
他们还从没见过公主这么容易就被说服的样子。
接下来的会谈气氛颇为融洽,大概是总算得到启国上层的允诺,五月遥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夏凡趁此机会直接引出了“妖为人生”这个话题,又是惹得众人一阵惊讶。
贺归才更是低声连道不可能。
“要真是如此,枢密府怎么可能不知晓?他们有必要在这点上欺骗世人吗?”
宁婉君倒沉吟了许久,“如果妖是人生出来的,那野兽的后代里,会不会也有类似的异种?”
没想到五月遥直接给出了答案,“据吾所知,有。而且不少。”
“那它们是什么样子的?”
“你们所谓的精,便属于这一类异种。至少在百年前,修法者是这么称呼的。”
夏凡忽然想起,黎似乎提到过这个分类,但枢密府录部里的文献中,却没有相关记录。
“精的模样很难概括,不通人言,拥有感气能力。如果是凶兽所诞,通常暴虐嗜血,以人为食。”五月遥细说道,“不过它们却容易被妖驯服,就好比人类驯服野兽一样。”
“这么说来,我或许见过精。”宁婉君忽然道。
“在何处?”夏凡问。
“小时候,曾有西域商人抵达上元城,向圣上进献了一只双头鹦鹉,说是罕见的奇珍异兽。”
双头,还是活物!这绝对是生物学的重大发现了。
就是不知道世上会不会真有六条腿的鳄鱼与蜥蜴,夏凡心想。
“后来呢?”
“好像被二王子给煮了。”宁婉君轻描淡写道。
“……”众人哑然。
就在这和睦的气氛中,首次双边会谈算是圆满结束。
等人散后,公主将夏凡带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中。
“这里是……”
“行宫的密室,在这里谈话可以不被任何人听到。”宁婉君锁上门,随后在他面前坐下,“我再确认一遍,你说的方法不会导致听者失去神志,甚至变得精神错乱吧?”
“啊?”夏凡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殿下何出此言?”仅仅是一种制盐工艺而已,怎么就扯到精神错乱上了?
“这个……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瞅了对方好一会儿,见她不像是开玩笑,只得耸肩道,“放心,据我所知,它只会让你增长见识,并不会让人发疯。”
“行。那么你说吧。”宁婉君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夏凡索性无视她的怪异举动,“其实想明白了并不复杂,用海水煮盐是为了去除水分,让盐重新凝结为实物。”他尽量通俗的讲解道,“此法不过是将木柴、炭火之物换成了太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