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蔓延,一片苍翠之下,她却心乱如麻。
四周很是安静,初夏已有不少蚊虫,不时飞到她耳边嗡嗡乱叫,她扇着绢帕,后背腻了层细汗,地上映出一道曼妙身影,她动,它也跟着动。
她不知道那人是否已经离开,只觉此刻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且十分煎熬。她挺直腰背,手指微曲,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石案上敲着,想到什么,又突然心生悔意,后悔为何方才偏要背对着那处坐下,以至这会儿不能回头去看。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她暗自猜测他大抵已经离去,一时间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
又过了片刻,她悄悄转头,不成想,陆绥竟还站在原地,如一尊泥塑,且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
那目光正如此刻的烈阳,猛然落在她身上,烫得她bbzl浑身一僵。
她心口一阵乱跳,随即飞速别开脸,如坐针毡般从石凳弹了起来,抬脚之际,那人忽的快步走来,眨眼间便在她面前站定。
呼吸倏地变得艰难,姜妧垂下眼眸,视野里只剩他那一尘不染的黑靴。
前额迎上他略显粗重的气息,有些发痒,她想后退两步,身子却动弹不得。
良久,他沉声问:“近来可好?”
她有些怔忡,卷翘长睫轻轻颤动两下,无力回道:“如将军所见,极好。”
撒谎。
陆绥盯着她不复往日那般莹润的面庞,目光下移,本就不足一握的腰肢越加瘦削,丁香紫罗襦空荡荡罩在身上。
原先珠圆玉润的小娘子,数日不见,竟一下变成了病弱美人。
“你瘦了。”他说。
姜妧抿唇不语,见杨觅音迟迟不归,微一福身:“时候不早了,臣女还有事,失陪。”
匆匆走了没几步,身后倏然响起一声:“回来!”
她身子顿了顿,心头猛地生出一股怒火,他让她回去她就回去?凭什么?
于是攥紧裙子继续往前走,头也不曾回一下。
看着她倔强离去的背影,陆绥眸光微动,随即抬脚追上去,一只胳膊将她拦下。
姜妧轻喘微微,扶柱回眸瞪向他:“将军有何吩咐?”
陆绥收回手臂,长身鹤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她这才发觉,他眸底隐有血丝,下颌亦泛着青,领口微敞,与平日的一丝不苟相比,竟略有些不修边幅。
他微抬手,却又在半空中垂下,微欠身道:“我已答应杨小娘子,教你打马球。”
姜妧微惊诧,旋即匆匆别开眼,坚定道:“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素日操心国之大事,臣女怎敢拿这种小事叨扰您,所以,不劳烦了。”
依旧伶牙俐齿。
陆绥盯着她的侧脸,牙根直痒痒:“此话当真?”
她轻哼一声,看也未看他一眼:“真的不能再真。”
陆绥脸色微变,不等开口,她忽而道了声“告辞”,随即便要走。
几乎是立刻的,他一把攥住她手腕,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他步步逼至墙角。
后背抵着石墙,微抬眸,眼前人神色复杂,她心跳骤停,复又猛然加快,好似要从胸腔跳出来一般。
陆绥再次逼近,两人离得极近,近到他微一低头,薄唇便会触上她的发顶。
呼吸交缠之间,姜妧腰窝处一阵发软,她的手腕犹被他抓在掌心里,无论如何也甩不开,而她也已忘了挣扎。
她直视着他,微有愠色:“将军这是何意?”
陆绥目光沉沉,缓缓松开她手腕,与她对视许久,忽而抬手将她脸边碎发拂至耳畔。
温热指尖擦过耳廓的刹那,姜妧一阵颤栗,脸颊微烫,眼神游移不定。
理智仿佛被剥夺,她忘了如何反应,只讷讷站在那儿,与此同时,感官倏地被无限放大。
譬如,她似乎听到他胸膛内心脏猛跳,空气骤然变得黏腻……
陆绥凝bbzl视着她躲闪的眼睛,半晌,垂在身侧的手摸索着,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随即,缓缓地,用滚烫掌心紧紧包裹住她的柔夷,与此同时,薄唇凑在她耳边,喑哑着嗓音呢喃:
“阿妧,我大抵是输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认清心意
少女的手温软嫩滑, 柔若无骨,攥在掌心里的刹那,陆绥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容总算有了一丝松动。
不消片刻, 两人贴在一起的手心腻了层细汗,姜妧心口狂跳, 不自觉地伏下了头,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 不该这样的,可她却好似被人定住了一样, 半分也动弹不得。
陆绥盯着她白皙的后脖颈,和那红得透粉的耳垂, 胸口霎时被什么东西填满, 长久以来的空旷变得拥挤不堪。
他抬手揽住她的肩膀, 低沉的嗓音自口齿间溢出, 带着他自己都未料到的温柔。
“阿妧,自上回林中一别, 我……”
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 姜妧抬头,不期然对上他那双清冽狭长的深眸, 他似有许多话想说。
她勉强镇定下来, 微微挣了挣手, 却被他攥得更紧。
两人对望好一会儿,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轻声道:“将军有何话要说?”
陆绥抬起一只手, 轻抚向她的面颊:“阿妧, 你之前问我, 可愿娶你……”
一瞬间,姜妧凝神屏气,生怕错过一个字。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妧儿!”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肝一颤,她下意识挣脱了手,回头一瞧,自家兄长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这会儿正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一张俊脸如覆寒霜。
她直觉不妙,上前两步迎上去:“阿兄,你怎么来了?”
姜恪却仿若未闻,越过她直直迈向陆绥,衣角卷起的风都充满寒意。
站定后,他二话不说,咬紧牙关使足了劲儿朝陆绥右脸颊挥去。
这一拳下去,不光姜妧愣住,就连姜恪自个儿也怔住了。
他未料到,陆绥竟不躲开,而是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拳头。
姜妧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抬眸瞥见陆绥嘴角渗出的血丝,心头猛然升起一阵疼惜,随即匆匆跑去拦在二人中间,两手用力将姜恪推开。
“阿兄,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姜恪已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他指着面无表情的陆绥怒道:“妧儿,你忘了他是如何让你伤心的了?这等薄情寡义之人,你还来见他作甚?”
姜妧顿感心乏:“阿兄,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姜恪怒火冲天,身上再无半点书生应有的儒雅与随和,显然是气得不轻,“你看看你,自从认识他以后,完全就像变了个人,我姜家好歹也是名门世家,容不得任何人轻易糟践!”
陆绥用指腹抹去嘴角鲜血,一双长眸幽静如古潭:“姜兄,不知陆某何时糟践你姜家了?”
姜恪冷笑:“陆将军,家妹年幼,心志不坚,易受人哄骗,可你身为辅国大将军bbzl,难道还跟她一般不懂事?家妹心性纯良,不识人心,我只盼她觅得一良人,能够一心一意地待她好,可显然,如陆将军这等心怀天下的大英雄,我姜家如何也高攀不起。前事种种,姜某皆过往不究,日后,还望陆将军能够自重,莫要再四处留情!”
一番指控罢,姜妧瞠目结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她拽着姜恪的衣袖,压低声音道:“阿兄,你别再胡说了!”
姜恪狠狠瞪陆绥一眼,随即顺势抓起姜妧的胳膊:“走,跟为兄回去!”
姜妧站在原地未动,她知道,若这会儿就此离开,那兄长和陆绥的梁子必是结定了,况且,她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陆绥担下兄长那番毫无道理的指责。
她扬起下巴望向姜恪,焦急道:“阿兄,你先冷静下来,听我给你解释。”
姜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他人的话,只瞪大眼睛道:“妧儿,你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姜妧一阵语塞。
这时,陆绥走上前,身子挡在姜妧面前。
“姜兄,方才心甘情愿吃你一拳,并不意味着陆某理亏,不过,先前确是我有愧于妧儿,是我未及时理清自己的感情,可如今,我已然认清自己的内心,便至死也不会再放手,还望姜兄能信我一回。”
他语气坚定,站在身后的姜妧凝望着他的肩膀,鼻尖有刹那的发酸,心头更是不时涌上一股热流。
然,姜恪却依旧气他,嗤笑道:“我非三岁孩童,岂会被你这三言两语迷惑住?阿妧是个女子,你若当真心里有她,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受委屈!”
“阿兄!”姜妧扶额,耐着性子对他说道,“之前确是我一厢情愿,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别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
姜恪气结,顿感恨铁不成钢,自己疼爱的妹妹还未嫁人便胳膊肘往外拐,这让他心里越发冒火。
许是这里的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值守的仆人,不多时,仆人急忙去把杨觅音请了过来。
杨觅音匆匆赶来时,姜恪与陆绥正僵持不下。
一瞧见那气势汹汹、梗着脖子,如护犊的老母鸡般的姜恪,杨觅音登上停住脚,脸上有些许不自在。
自两家长辈有意让他二人联姻后,她便一直想着法地避开他,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自家府院碰上他,还是在这般尴尬境遇下。
偏这会儿她还不能不出面。
纠结半晌,她拢拢衣裳,硬着头皮走上去,道:“不知姜大哥到来,觅音有失远迎。”
姜恪闻声回头看她一眼,见到来人神色微变,先前的气焰顿消大半,目光躲闪道:“杨娘子不必在意,我是来接妧儿回家的。”
“这样。”杨觅音极勉强地笑笑,随即望向陆绥,“陆将军,阿兄似有军务要向您禀报,不知您现下可有空过去?”
陆绥侧目瞥了眼姜妧,淡淡道:“好,我知道了,这就去bbzl。”
说罢,他无视姜恪的怒容,转身与姜妧面对面站着。
“阿妧,等忙完这阵子,我会亲自登门,到那时,所有一切,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姜妧险些被他这番话逗笑,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然他一脸正色,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红着脸,略略点头:“好。”
他似乎舒了口气,随即扭头向姜恪抱拳行礼,而后再未停留,转身离去。
姜恪脸色难看,却不好当着杨觅音的面发作,只道:“妧儿,时候不早了,随我回去吧。”
姜妧抬眸望向杨觅音,见她神色慌张手足无措,当下心中了然,于是拉着兄长向她辞别。
离开杨府后,她直奔向马车,姜恪未多言,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