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让梁晚清重新打开药箱,取出一张单子,“正好,这个还在我这里。”
他指着药单把药包里的药材一样样说明给沈朝元听,这是什么药,有什么用处,为什么要用它。老太医当沈朝元是怀疑药包的用处,态度很严肃,主要是表明自己开的这副药是经过太医院至少三位国手的检查,对她的身体绝无影响。
“这药方的作用什么?调理身体,我知道,我倒不太清楚我身体有什么问题。”沈朝元道。
“主要是益气补血,您的侍女来太医院,说您气血不足,需要吃补血的方子。”老太医说,“当时下官本来告诉她我要亲自来给您诊断才行,不过她带来了世子妃的命令,先开一个简单的方子试试,下官也只好听从了。您可以安心,这药方只是普通的补品,不煮药汤,主要是和食材炖在一起,做食补,不会有什么坏处。”
“哦!”沈朝元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您为我解惑。”
她让青宁去送老太医和梁晚清,自己则去了书房,重新取下那四本医术对着油灯看。
这四本书里,记载石女相关的信息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其中大部分是对石女病例的记录。
按照相关病例的记载来看,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
沈朝元合上书,用左手折上角,然后将四本书扔回桌上,安静地躺进椅子里。
直到油灯的光豆微微闪动。
“县主,奴婢已经把您受伤的事情报告给世子妃,她会替您写请帖去安国侯府说明情况。”
郑婵推门进屋。
“嗯。”
“我还以为您在卧房,没想到您在这,您在读书?”郑婵一眼见到桌上散放着几本书。
“郑婵。”沈朝元指着身边的椅子,“你坐这里吧。”
郑婵忙说:“奴婢不敢。”但也加快脚步迅速走到她面前,等她吩咐。
沈朝元不说话,盯着前方,左手依旧停在指向那个空椅子的动作。
郑婵低着头去空椅子上坐下,不敢坐实,身体大部分都悬在椅座外面。
这个姿势反而比站着更累。
沈朝元不管她,只要她肯坐下,放过自己的脖子就行。
她让郑婵翻开桌上的书。
郑婵一脸疑惑,但并未询问原因便听话地照做,书上有折角,郑婵很容易发现沈朝元想让她看到的东西。沈朝元在四本书上都折了角,翻开后的那页所记载的内容明晃晃写在排头,两个字:石女。郑婵翻开第一本书便沉默了,连呼吸都放得轻缓,她没有提问,看完这几页内容立刻去拿下一本书,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
全数看完,郑婵将书放回桌上,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
沈朝元先开口,“我已经知道了。”
☆、商议
“是杨柳说的?”郑婵激动地问。
沈朝元摇摇头,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平静地说:“但是我想先听你说。”
她想听郑婵说的话,不言而喻。
但郑婵怒气盈满,根本无法理智地思考沈朝元的话,她吼道:“只有杨柳会这么大胆!”
“我肯的。”沈朝元道。
郑婵一愣。
“我问她,然后她回答我,这是应该的,如果她不听我的话而是听你的,那才不对吧?”
郑婵彻底呆住,但她确实无法反驳这句话。
“你别怪她,也别骂她,我已经答应她不会再追究了。”沈朝元提醒她。
讲得好听,就是提醒;如果语气更严厉些,便是警告。
郑婵苦笑,她现在还能说什么?“是,奴婢明白。”
“如果你不打算先开口,那么我来说。”沈朝元道。
而郑婵沉默以对。
沈朝元道:“我知道大夫写药方是必须先亲自给病人诊断的,不能胡乱开药。可是你今天直接将药包从太医院带回来,而我并不曾见过太医,今天那位太医说过,他开的药很普通,甚至不算是药,只是一种补品,所有症状全部都是你告诉他的。他本来不想开药,但是你用叔母威胁他。”
郑婵无奈地说:“奴婢早知道这件事可能会瞒不过您……”
“您早知道吗?”沈朝元打断她的话,“没有,你分明就觉得你可以骗过我。”
“奴婢不敢。”郑婵沉声道。她说话很慢,略有些拖延,因为她正试着慢慢找回冷静,唯独这样才能有用地应对沈朝元一再的质询,今天的沈朝元令她大出意外。
“这种没用的话就不要再对我说了。”沈朝元一直很平和,“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请您相信奴婢,这都是为您考虑,奴婢不想让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郑婵急切地说。
“所以你连我也要瞒着吗?”沈朝元反问。
“……”
“你是不是觉得我管不住嘴,会把所有秘密全都透露给其他人?”沈朝元接着说。
这次郑婵无法再继续沉默了,她慌忙说:“奴婢不敢,奴婢绝对没存这种心思!”
“你有,你甚至懒得跟我解释,你做的事只会在事后通知我一声而已。”沈朝元道。
郑婵惴惴不安:“奴婢……”
沈朝元抬起手制止,因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当然,我能够理解你对我的不信任,因为我跟其他人比起来不够聪明,连别人也有能泄密,何况是我呢?这件事情,不光我知道,你也知道,你甚至在帮我隐瞒,不同的是,以前你帮我瞒我的秘密,瞒别人。现在,你瞒住我。”
“您怎么能这么想?”郑婵急切地说,“什么不够聪明,这是谁说的话?”
“还能有谁?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没告诉过任何人,这是我自己想到的。我知道很多方面我不如旁人,你不需要连我都骗,好听的话也没法让我变聪明一点。”沈朝元呵呵干笑了两声,“就是这么回事,你觉得我不可能理解你的话,所以你干脆替我做主,而我则由始至终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需要不打扰你就可以了。”
对于这句质询,郑婵无法否认,也无法反驳。
“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能猜到这些,够不够让你信任了?”沈朝元道。
郑婵怔忪地望着沈朝元,半晌失语。
她突然发现,她一直想要保护的小主人竟然已经变得如此敏锐。事情有点脱离了她的掌控,就像是十几年前一样。郑婵无措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不知该说什么。
“回答我。”沈朝元催促道。
这也是一句提醒,让郑婵有了回答的突破口。
“奴婢去太医院让他们开药,开的是补血的方子。”
这事沈朝元已经问到,但她没有再打算郑婵的话,点点头,让她继续说。
“补血是为了让您气血活动,如果您提前来了月事,那就没事了。”
“如果没有呢?”
“奴婢也在想办法找大夫,这段时间可以腾出来为您调养身体。”郑婵道。
她依旧认为,沈朝元迟迟不来月事,一定是在丰城过得不好,所以才会让太医院开补药。
沈朝元又问:“为什么要找大夫?”
明明太医院里有那么多太医,不是说厉害的大夫才能进宫做太医吗?
郑婵低声道:“月事的事,总不能问那些太医呀。”
沈朝元没再问为什么了,跳过,“那总有女医官吧?”
“太少了。石女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疾病,晋国的病例本来就不多,偏偏这又不是小病,很棘手,不能让没经验的人来帮您治。太医院里的女医官本来就不多,她们最多知道如何调养妇人的身体,多是学的接生等工作,或是教人如何养育小孩,对于石女这样的病,她们了解得也不多。”郑婵回答得很详细,她也想过求助于太医院,而世子妃则给了同样的回答。
不过,郑婵未曾放弃,“奴婢想在民间搜罗一些经手过这种病例的大夫,等找到她们,再带回来给您诊断。”
“这种事有必要隐瞒吗?只不过是看病罢了,连我也要瞒住?非得私下做?”沈朝元道。
为什么不能请世子妃向棠国的太医院求助呢?
棠国比晋国大得多,能人异士更多,国手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夫,帮不上忙吗?
郑婵苦恼地说:“这种事有越多人知道越不好。”
“为什么?”
“我们能管好晋国的太医,却管不到棠国的人。如果他们不小心透露出风声,这对您的声誉可是有很大的打击,一旦让人疑心您是石女,就算您治愈了,别人也不敢冒险,这可能会影响您的婚事。”
“就这点事?”沈朝元撇撇嘴,“但我不在乎婚事。”
“您别说傻话,您迟早要出嫁的,世子妃早就打算给您物色了。”郑婵忙说。
沈朝元紧张起来,“什么?可我不是已经让你告诉她我打算要守孝?”
守孝三年,这规矩不是谁都知道?
“但他们已经过世多年了,您虽然是刚刚回来,但如果真的逼迫您守孝三年,谁都会说是大人苛责。何况您已经守孝一年多了,这足以表现您的孝顺。您已经快要十七岁,如果再不尽早解决婚事,以后可就都剩下些有问题的男人了。”要么是品德不好,要么是名声极差,就算过得去也都是二婚三婚来找续弦的,家里小妾成群,儿女无数,郑婵并不希望自家小主人沦落到那种地步。
她和世子妃一样忧虑,世子妃忧虑自己身为叔母的名声,她忧虑的是沈朝元的未来。
沈朝元意料中地摇了摇头,“我不成亲。”
郑婵不生气,当她小主人幼稚,“县主,人怎么能不成亲呢?”
“但我不想。”
“不想有什么用,世间规矩就是这样。”
“那我也不愿意。”沈朝元在她劝说前紧接着道,“你要帮我。”
“县主,我不能……”
“你必须听我的话。”今天的沈朝元相当强硬。
郑婵循循善诱,“为什么您不愿意,人都要成亲的,所有人都一样。”
沈朝元反问:“那你呢?”
郑婵迟疑片刻,当即答道:“奴婢又怎能和您相提并论?”
“总之你不用管我,你只需要听我的话,我不愿意成亲,你要帮我阻止。”沈朝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