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被崔瑛收拾了一顿有些伤筋动骨了,需要再找个靠山,六安本来的县令应该是崔瑛,崔瑛又不在县里,成寅乐得多一个人过发解试,为六安挣名声,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吴县那边则更在乎大户的看法,于是这事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了。
崔瑛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么一个漏洞,打算这科考完后和柴永岱合计一下,别等到以后闹出事儿来了再弥补。
崔瑛没有藏私的习惯,他希望参与到这种原理性研究中的人越多越好,尤其是像眼前范郎君这样有钱有闲有脑子的,简直是天生为研究而生的。
不过他只简单告诉了他金属元素会存在的焰色反应以及常用的元素分析方法,和告诉陈抟的没什么两样。至于更深的内容,那是白云观的道长们的研究成果,理应由他们来扩散,崔瑛没讲,只告诉他这些东西只有白云观的道长知道。
解决了一个问题,这位范郎君更开心了,甚至沾满泥浆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略一停顿便又问道:“曾听闻先生可召来飞虹,又可使光色如臂使指,为什么呢?”
崔瑛听他感兴趣,又给他科普了一下光的色散原理。
“先生回来了!”两人说说走走,崔瑛与他解释了七八个问题,才到了自家的住处,比他们早回来一步的张雷听到崔瑛的说话声便迎出来问候道。
崔瑛朝张雷点头示意,还没等他接着说什么,范郎君又叫起了先生,问起他没理解的地方。
“先生?”张雷有点疑惑地看向崔瑛,见崔瑛木着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打趣道,“范三郎你且要点脸面,先生什么时候收了弟子,我竟不知道?”
范三郎面上一窒,喃喃了半天,偷眼看了崔瑛一下,有些窘迫地急急致歉道:“学生钦慕先生久矣,先生只当多了一个私淑弟子就是。”
“好了,阿雷调皮,范三郎莫要与他计较。”崔瑛对这事儿看得不重,“先生”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敬语而非一重身份,何况所谓私淑弟子的份量实在不高,和他出了一本书,有人买了来,学会了书里的知识后的关系是一样,和没有关系也没什么区别了。他将这件事儿岔了过去,只简单回答了他的问题。
“去社学看过了,感觉如何?”崔瑛有点转移话题的意思,也更关注张雷对社学的感受。张雷似乎天生就是要做教育的,学习知识的天资说不上顶尖,但性格温柔仔细有耐心,还特别擅长哄孩子,六安有如今的繁荣,他的功劳可不少。
“控鹤军的条件比六安好太多了,”张雷有点羡慕地说,“咱们在六安只能因陋就简,控鹤军里的孩子却笔墨纸砚样样不缺的。”
“别说虚的,”崔瑛摆摆手,“我信你的眼光。”
“唔,感觉这里的夫子们太严厉了?”张雷有点犹豫道,“控鹤军里念书的都是小孩子,严厉的夫子好像会让小孩子害怕到分心的样子。”他说完稍稍一顿,见几个同年面露诧异之色,又连忙描补道,“学生一时之想,先生勿怪。”
“严师出高徒,可也要亲其师,方可信其道,这有什么好怪的。”崔瑛想想现代时的学校年级越低女教师越多的情况,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先生您好像不仅让控鹤军的所有男娃娃来念书了,七岁以下的女娃娃也都送来了?”张雷有些困惑道。
“男女七岁方不同席,七岁以下的女娃娃念念书也没什么不好的呀?”崔瑛可不觉得张雷是轻视女性的人,六安的几个女学生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所以挺奇怪他有这一问的。
“可女娃娃年纪也太小了点,我虽知她们年纪稍长就要忙碌于家务女红,不得清闲,可五六岁的娃娃能学多少东西呢?”张雷有点忧郁地说。
“你瞧着五六岁的女娃娃和六七岁的男娃娃在一块儿念书是不是差不多?”崔瑛却不太在意,五六岁的年纪放他小时候够上学前班的了,一年下来学几百个字不成问题,两年基础打完,平时捎带着学点,基本的读写就不成问题了。
“还真是,先生果然高明。”张雷抚掌一叹,赞同道。
“女童比男童小一两岁,却能一样学习,女童比男童早慧?为什么?”范三郎与张雷的区别一下子就出来了,他非常喜欢刨根究底。
“我就知道这个现象,”崔瑛心累的一摊手,“为什么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老道却有点想法。”崔瑛话音一落,就听到陈抟的声音响起。
“老神仙怎么来了?”
“来问你个事儿的,不过恰逢其会,却与老道最近发现的天理有些瓜葛。”
“老神仙你发现什么了?”崔瑛做好心理准备地问。
“这世间竟非阴阳平衡的,”陈抟严肃地说,“老道原以为世间万物该是阴阳持平如太极一般,最近却发现这世间竟是少阳之态,阳三阴七。若如此,女童早慧就不奇怪了。”
“老神仙是如何发现的?”崔瑛心中有些不妙的猜测。
“老道将蜜烛放在玻璃瓶里,点了火,只烧一会儿就熄了,可将这玻璃瓶里能吸的水却只有三成,你给控鹤军的格物书里有写,却没写原因,原来这世间竟是阴盛阳衰吗?”
“不,你误会了,”崔瑛将一声长长地叹息吞回去,“您说阴阳互相转化,氢与氧相比,氢该是阳性吧?电解水的过程中,氢是氧的两倍啊。”
“这就是老道来的原故了,电解出来的气好像都不太一样,可是都是无形的,有些有色,有些有味,有些什么都没有,怎么把它们搜集起来进行研究?”陈抟现在说话直白多了,这有利于指挥小道士们做事。
“不溶于水的可以用排水法,比空气——就是我们平时周围的这种,”崔瑛挥挥手道,“比这个重的用向下排空气法,轻就向上排空气法。”
“是了,气体是不一样重的,”陈抟一听就明白了,“那我回去收集些气再说吧。”
“都是气竟然不一样重么,为什么?”范三郎见到了传说中的白云观老神仙非常激动,又是一个“为什么”脱口而出。
陈抟笑呵呵地给他解释,反正是一通崔瑛已经无法理解的玄妙东西,他是十分佩服陈抟这种从自然科学绕到社会科学之后还能得出正确的自然科学结论的本事的。
在崔瑛走神期间,范三郞已经成功博得了陈抟老神仙的欢心,一路问着为什么跟陈抟前往白云观了。
崔瑛只担心了一秒范三郞考试的问题,下一妙想到的就是陈抟在学会测量气体的摩尔重量前,应该不会再烦恼阴阳平衡的问题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明天开始他得天天到开封府陪着太子柴永岱上班了,后面还有数不清的事儿要做呢。
第98章 控鹤军在开封
崔瑛和开封府里的人很熟,之前柴宗训掌管开封府的时候他便操持过书吏招募,后来还为这些书吏搞过一次小培训,说起来如今开封府里一半的书吏得叫他一声“先生”的。不过之前柴宗训从身体年龄上来说年长他不少,看他总有些看自家出息晚辈的味道,开封府里的人也偶尔有把他当小孩子看的,崔瑛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再加上开封府毕竟是一国都城,所以除非有正事,他也不太往开封府凑。
但到柴永岱走马上任,崔瑛就不能再缩在控鹤军里搞基础建设了。在柴永岱看来,王偃、崔瑛、柳方都是他的嫡系心腹,王偃是自小与他一处长大的,崔瑛想的主意周到新鲜,柳方则是个仔细人儿,如今正是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
和崔瑛初到六安的习惯一样,柴永岱现在也学会了先调查再决定的做事思路,于是前脚他爹登基,后脚就把他踹到开封府来了,而他也是前脚接了印鉴,今天就带着一帮心腹来逛汴梁城了。
“今天明天多逛逛,后天就要开始忙春闱了,那是大事儿,不能疏忽。”柴永岱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地对崔瑛他们说。
“晓得,”王偃和柴永岱自小长到大,最了解他,又是自小在汴梁长大的纨绔子弟,对汴梁最为熟悉,他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咱们先去对街那里吃份馉饳,然后去瓦舍走走。”
崔瑛在汴梁也生活了小二年,但不是生活在东宫就是在吕家和控鹤军两边跑,对汴梁城的市井生活还真不熟悉,此时也很开心地跟着王偃体验一把大周汴梁城的市井生活。
开封府衙对街是一条极繁华的街道,虽然还是清早,但大部分的铺面都已经开了门,旗幌张扬,响亮的吆喝声和婉转的叫卖声交织出汴梁清晨的乐章。
“张婆家的汤饼和李四郎家的馉饳那都是一绝,尤其是李四郎家的馉饳,馅料厚实,皮子白皙,那叫一个色香味具全。”王偃将他们领到一间小脚店里,非常自觉得从筷笼里抽了筷子,然后冲店铺后头的一个青年人喊道:“李四郎,荤素馉饳儿一样来三盘,要包得圆圆的。”
“晓得哩!”那青年人扬声应道,手里的菜刀剁在砧板上“哚哚”直响。
“你们别看李四郎年纪不大,手艺却极好的,我父亲他们也喜欢他的手艺,馅儿有劲道,也舍得下味儿。”王偃夸奖道。
四个人等着吃馉饳也没忘记今天逛街的任务,眼睛在这街道上来回看,耳朵也在仔细搜罗着周围的各种消息。
“四郎,我爹叫我给你送肉来了。”一个看起来粗豪但声音却还有些生嫩的汉子提了半扇猪大喇喇地喊着。
“等等!”李四郎看了他一眼,快出迎出门去,“你那肉给我瞧瞧,不是控鹤军来的肥猪我可不要,上一回也不知你爹从哪儿进了口没养好的破猪,肉柴得要命,险些砸了我的招牌。”
“四郎放心,”那人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道,“上回那猪是我进的,为这个被我爹狠揍过咧,现在这猪都是我爹亲自掌得眼,错不了。”
“嗯,”李四郎没理他的话,虚应一声,低头仔细地翻了翻那肉,“膘厚,肉细,没臭味儿,是控鹤军圈养的。”他招手唤了个帮闲劳他将半扇猪肉抬到后厨处理,才从柜里取了钱付给那个年纪不大的汉子。
“这控鹤军圈养的肉还有什么特别不成?”柳方之前一直在工部学习各种技艺,许久不曾到外面来,有些不理解地问。
崔瑛含笑不语,王偃却极骄傲地说:“那当然,控鹤军的猪也不知怎么养的,一年就长得肥头大耳,肉细而肥,只有香味儿没有其它异味儿,关键是膘子厚,香!不论是烧吃还是用六安炒菜法给炒了吃,都是极美味的。”
“你吃过?”
“当然,虽然控鹤军的猪数量比较少吧,但一旬之中家里总要吃上一回的。不过我倒没想到李四郎竟然也能得半扇,不少勋贵人家还没得呢。”
“我也没得多少,”李四郎看起来与王偃极熟,笑眯眯地搭话道,“不过是那屠户家与控鹤军里人有恩,一旬还能匀一口猪给他,我也是磨叽了半天,才换来这半扇肉。”
“说起来这禁军里面,最有福的还是控鹤军。”李四郎继续去剁他的馅,坐在店里等吃的食客们无聊起来,难免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
“可不是,我对门那家有个丫头年前嫁到那边军镇了,那日子过的,啧!”一个妇人撮了两粒蚕豆一边嚼着一边说,“婆家上来就是四匹棉布,那个软和劲哟,真跟云朵儿似的。”
“你那才在哪儿?我知道一个媳妇子,一人带俩拖油瓶,汉子因为赌的事儿前段时间被抓了,流放到晋中去了,她跟她汉子和离了,带着俩小丫头嫁给了控鹤军一个老鳏夫,那可真是掉到福窝里了。”
“怎么了,老汉疼媳妇?”那妇人颇为奇怪地笑了一下,做了一个暗示性的手势。
“什么呀!”之前说话那人推了那妇人一下,“那媳妇子嫁过去没几天,就到作坊里去作活了,一个月挣得不比军汉们少,还有人教她认字,那军汉也听她话,不嫖不赌的。前两天回娘家的时候,她那脸蛋哦,红彤彤的,可喜人了。”
“那还不错,她那俩拖油瓶儿最有福了,小子儿跟着木匠学手艺了,闺女天天跟她上工,吃喝不愁,那边又是军营,她那汉子就是回来也不敢去找她。”
崔瑛他们听着妇人们聊天,等到了自己那份馉饳。这馉饳有点像饺子,一个个小肚子圆滚滚的,白嫩可爱。咬在嘴里,肉汁四溢,鲜美可口。
“我说婶子们,你们要真喜欢控鹤军啊,我可听说了,原本控鹤军里有本事的要到各个军营里当教头呢,那边马上要招新人了,叫你们儿子去试试呗。”
那些妇人互相看了看,“嗯,当兵还得刺字呢。”她们讪讪地说。
柴永岱皱了皱眉,看了王偃一眼,等王偃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后,他才三两口吃下了馉饳,一路当先走了出去。
“殿下,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崔瑛轻轻劝了一句道。
“我知道。”柴永岱吐了一口气,振奋精神道,“走吧,修明带我们去瓦舍看看。”
汴梁不像长安,市与坊并不分开,勾栏瓦舍极多,那些瓦舍附近正店脚店不少,瓦舍中杂耍、讲书以及已经成为汴梁著名剧目的《斗拐》在这里轮番上演。
“哎哟~你走路不长眼的啊?”离崔瑛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个精瘦的老头冲刚才送肉的粗豪少年嚷嚷道。
第99章 双修的水稻
那老爷子一声吼,所有人都转过去看他。那个送肉的粗豪的少年郎叉扎着手,无措地说:“老丈,抱歉,我撞着您了?你哪儿伤着了?我送您去医馆?”
“屁!”那老丈爬起来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就你那小身子板儿能把我撞伤?”
“哪?”这少年郎傻傻地问,有点搞不清这位老丈在气什么。
“你把我求来的宝贝给撞洒了!”老丈一边弯腰拣洒在地上的青苗,一边气冲冲地吼,“你走路的时候张嘴等接鸟屎的吧,把头抬那么高?”
崔瑛本来听到那老爷子的声音,还以为少年遇到了仙人跳,后来感觉不太像,再听那老爷子说起控鹤军还有心多听听,但再听到他那满嘴喷脏话的语气,便皱起了眉头。
那少年有些委屈,被骂得摸不着头脑,也弯下腰帮着捡道“那老爷子真对不住,我给您捡起来,您别恼。”
那老丈费了不少劲,将地上的每一株青苗都小心地拣进自己的小布袋里,一直到从地上一根绿叶儿都没有,他才两指捏着一根小苗儿递到少年眼下道:“看看,这么壮实的好苗子,我专门从控鹤军托人带来的,种子都是放在崔神仙的炼丹房里开过光的呢,可不能随便沾了土性。小子我告诉你,这年我这地里收成要是不好,我抗着锄头上你家去刨大门!”
“崔神仙那里求来的种子啊,”那少年有点胆怯地说,“你怎么不拿琉璃瓶装啊?而且是你走得太急了。”
“你家拿到神仙种子你不急啊,我这还是发好的苗苗呢?”老头有些气弱,“我这不是托人从控鹤军里请出来的嘛,怎么可能有琉璃瓶子装哦。”
“那要怎么办啊?”少年有点急道。
“要么赔我钱,要么赔我东西。”老汉梗着脖子道,“要不然我就刨你家门。”
“要……要多少钱?”少年直愣愣地问。
“我这是好苗子,你怎么也得给我两贯钱吧。”
“两贯!这么多!”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老汉是被撞昏了头还是被钱迷了心窍了?”
“要是控鹤军里流出来的种子,倒还真不贵,可惜那边人嘴咬得死紧,崔神仙宅里种子一粒都流不出来。”
崔瑛看事情终究还是转向了类似仙人跳的局面,紧走了两步,拦着那个少年人掏荷包的动作。
“老丈,您也听到了,崔宅里的种子苗子可流不出来,您这一袋青苗是哪来的?别哄小孩子的钱。”
“我跟你个对崔神仙不敬的小娃娃没什么话好讲,”老汉牛气冲天道,“我这青苗是小王神农找人移秧的时候,我央他们把地里的苗儿排疏点,一亩地好不容易才省了这么兜子给我,费了我八贯钱呢。”
老汉把食指和拇指抻开,比了个“八”的造型,抵到崔瑛眼钱,“八贯,我只要他两贯是看在宝贝苗儿应该还能种的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