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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赶去安然的宫室, 只见那小女孩子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额上敷着浸湿的棉布, 小脸儿白刷刷惨兮兮的,像是受惊之后谵妄不宁, 还有点发烧。
  林若秋侧耳听了一会儿, 便叫来安然身旁的侍女,皱眉问道:“你家主子是怎么回事?”
  那侍女有着和安然一样的圆脸,此刻大眼睛也充满了惊惶的神情,嗫喏道:“就是那日从水阁里出来,说看到梧桐树下有个黑黢黢的人影, 还带点焦炭味儿, 美人回来就吓病了。好在请过大夫, 说不算严重,静静地养一段日子就行了……”
  林若秋听后稍稍放心,幸而不要紧,不过她总以为安然胆子挺大的呢,如今看来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还好她是知道内情的,自然不会惊着。
  但话说回来,安然这番举动倒是帮她佐证了流言,如此相信的人只怕会更多。
  一旁站着的钱婕妤早惊讶得合不拢嘴,“真是在白云观烧死的方姑姑?可她也该找太后娘娘去,何苦来寻咱们麻烦呢?”
  说罢忙捂着嘴,罪过罪过,怎么能把责任推到太后娘娘身上去呢?她这话也忒不敬了。
  林若秋才懒得去捉她的错处,看来这钱氏的心地并不算太坏,虽然脑子浅薄,也糊里糊涂喜欢争宠,但对宫中姊妹多少有点情分,听说安然生了病,她还肯过来探视——也可能是纯粹看热闹的。
  林若秋遂轻轻抿唇道:“那可说不好,世上的妖魔鬼怪多着呢,之前那落水的宫婢不还说是水鬼找替身么?”
  虽然希望让杀害方姑姑的人伏罪,但目标太明显反而显得刻意,只怕那人反而会起疑心。
  孰料钱婕妤这人真是上道,一听便讶异起来,“还不止一个鬼呀?”又忙忙拉着林若秋虚心讨教,“那有何解救之法?”
  林若秋心道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遂假做沉吟了一会儿,才低声将那河灯送神之法说了出来,且嘱咐道:“自然,这话也只好咱们私底下闲聊,可别让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听到这些神神怪怪的,那可了不得。”
  钱婕妤待她忽然亲热起来,忙鸡啄米似的点头,又不放心问道:“果然有用么?”
  林若秋摊开两只手,“本宫也是听人说起这个巧宗儿,想来多少能求个心安。自然了,若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不怕撞上邪祟,只有那做了亏心事的才需要提防罢了。”
  钱婕妤目光闪烁,嘴里一叠声地道定会保守秘密,可林若秋知道,有她那张快嘴,不出两三天的工夫,这驱灾解厄之法就会传遍宫中——要的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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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语凝到长乐宫中走了一遭,照例又被拒之门外。崔媪只说魏太后需要静养,可魏语凝知晓,陛下这道旨意等于变相将母后禁足。如今除了谢贵妃和赵贤妃两人因执掌宫务,偶尔能送些衣物汤饮来,其他嫔妃是寸步也不得入的。
  或许魏太后也不愿她这个侄女前来探视。
  魏语凝想起崔媪脸上深深的畏惧与忌惮,心中沉了又沉,连太后身边的仆婢都这样看待她,可知魏太后对她嫌恶到什么地步。
  可那又如何,魏太后到底不敢将秘密抖落出去,她自己都还有把柄被人捏在手里呢。
  此时两人正从湖堤边漫漫经过,皎皎月华照着那明镜般的湖面如同涂上一层厚厚凝脂,看不出底下藏着多少水鬼野怪。
  夜风一吹,素英便缩了缩脖子,忙匆匆走了几步,追到魏语凝身前,且警惕的望了望四周,小声道:“娘娘,咱们快回去吧,听说这儿的邪祟多着呢,可别让它缠上咱们。”
  魏语凝轻轻一笑,“你也相信这些说辞,以为真有冤魂前来索命?”
  倏忽又是一阵冷风吹过,素英只觉颈子上起了细细小小的肌栗,愈发惶惑难安,“娘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事疏忽大意可是会吃大亏的。”
  魏语凝冷声道:“纵使有,也无非是些游魂野鬼,无须多虑。”
  素英可不这么认为,想起安美人的遭遇,她不禁将声音压得更低,“但据安氏的侍女所言,她见到的是一个如同焦炭般的女人,您想会不会是……”
  魏语凝脸上的冷漠化为惆怅轻叹,“你也以为我杀了方姑姑么?”
  素英低下头,“奴婢不敢这么想。”
  可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否则自家主子听到那些流言后为何立刻变了颜色,可知心内有愧。
  魏语凝嗤的一声,似乎讥嘲她的可笑,“随你信不信,本宫并未杀害方氏……”
  但那声音却渐次低下去,其实她本来有能力救方姑姑出来的,她只是——只是没有伸出援手。魏语凝进去的时候,火势不算大,方姑姑却已被浓烟呛得昏迷了,魏语凝原打算立刻拉她出来,但转念一想,太后嘴上虽嫌弃居多,对这方氏其实颇为信重,方姑姑又总在魏太后跟前讲林氏的好话。与其等哪日魏太后真被煽动得跟林氏重归于好,还不如早早除掉这麻烦。
  仅仅片刻之差,她罔顾了一条人命,之后熊熊大火将禅房吞没,方姑姑自然在火中化为一具枯骨。
  有歉疚么?也许是有的,可她心上的负担太多,早就不差这一个。想起先前魏太后的嘱托,魏语凝轻轻叹道:“本宫会托人买些元宝蜡烛,拿到灵前烧化,也算了了你我一桩心事。”
  素英疾忙答应着,转瞬想起一事,遂踌躇道:“可奴婢听说,有些个凶戾之鬼,光香灰纸钱还不能满足,最好是制成莲灯到河上放逐,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魏语凝面露犹疑,“这话你听谁说的?”
  素英朝远处努努嘴,“还不就是钱婕妤,您也晓得她那张嘴,藏不住事,多半是到宝华寺找那些高僧问来的,否则她哪懂得这些?”
  魏语凝亦听过类似的传闻,仿佛有些意动,“果然有效?”
  “有没有用,咱们试试就知道了,总归能求个心安。”素英赶忙劝道。其中她心中焦虑更甚,倘若真是方姑姑变成厉鬼回来报仇,她岂非也会被视为帮凶?这才叫无辜受累呢。
  故而她对流言的真假倒信了七八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跟昭仪娘娘到白云观去,全了忠心却丢了性命,何苦来哉。
  魏语凝望着这侍女一脸懊丧神色,面容不禁沉沉若霜。
  林若秋自从借由钱婕妤之口将河灯之说散播开去,便终日焦心苦等,唯恐鱼儿不肯上钩。
  红柳给她端了一盏凉茶来——是黄松年特别炮制而成的茶叶,专供孕妇使用,不损脾胃又能下火。
  为着忧虑这件事,林若秋嘴角都起了燎泡了。她端过来抿了一口,仍旧埋头于灯下做起针线。
  红柳感慨道:“娘娘真是勤苦,这么快就操心起小主子的衣裳来了。”
  林若秋听到这番鼓励的话,眼角不禁抽了抽,其实她纯粹想做个香囊练练手,好送给皇帝聊表寸心。儿女们的衣裳那些大件她却是做不来的——太累了,还是交给绣娘们去费心吧。再说了,两个孩子的衣裳,她一个人怎么忙活得来?林若秋再怎么母爱爆棚也得考虑到实际。
  不过红柳情愿这么想,林若秋也不去戳穿她,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保留下来好了。
  她轻轻咬断手上一截线头,“水阁那边还没消息么?”
  红柳摇头,叹息道:“看来那人太过谨慎,哪怕咱们布置下天罗地网,那人也不敢轻易行事……”
  话音未落,就见绿柳一脸兴奋的跑进来,上气不接小气的道,“娘娘……”
  林若秋腾地站起,“可是外头有了动静?”
  绿柳忙不迭的点头。
  林若秋不再耽搁,急匆匆的放下针线起身,红柳念着外头露重风冷,想了想,还是捎带上一件披风。
  主仆俩心潮澎湃来到水阁边上,果然就见御湖周遭里里外外围了不少的人,连谢贵妃和赵贤妃也都严妆前来,当中的一人跪在地上,仿佛还在嘤嘤啜泣。
  林若秋便起了怀疑,以魏语凝的心性,似乎不该如此软弱,就算被逮着也该分辩一番,怎的轻易就认罪了?
  及至排开众人上前,却发现跪在湖岸的是婕妤钱氏,十分残沮地捂着脸,身上还沾了不少纸钱的飞灰。
  赵贤妃见她过来倒十分意外,“林妃妹妹不好好养胎,怎么竟有空出来?”
  林若秋唯有微笑,“正是听说此地出了事,才想来看看究竟。”
  是人都会有好奇心,哪怕孕妇也不例外。赵贤妃撇了撇嘴,不再多言。
  林若秋望着只顾掩面抽泣的钱婕妤,心中疑惑更深,那法子还是她透露给钱氏的,原指望钓出大鱼,怎么钱氏自个儿会跑来放河灯,她又没做亏心事。
  可巧谢贵妃发话了,声调冷冷,“钱婕妤,你深更半夜为何跑来此处,可知私放河灯是有违宫规的。”
  又命两个宫人将钱氏肩膀按住,免得她抽空逃走。
  钱婕妤却没有逃走的意思,大约是哭累了,这才两眼红肿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说起她年少无知时,经常对家中一位庶出姊妹打骂不休,后来那位庶妹嫁去余杭,不慎掉入湖中淹死。多年来,钱婕妤一直耿耿于心,生怕那人做了鬼还惦记着自己这个仇人,加之近来宫中鬼怪之说频频,她追怀旧事,心中愈发难安,这才写了庶妹的生辰八字放入河灯之中,祈祷她早日超生。
  赵贤妃简直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个?”
  多大点小事,她都能懊悔许多年,这人的胆子是豆腐做的吧?
  钱婕妤羞惭不已,连头都抬不起来,她还以为自己此番出来得隐秘,定不会被人发现呢。
  谢贵妃沉吟道:“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才想起?”
  钱婕妤正要回话,红柳匆匆向她投去一个警告的眼色,钱婕妤连忙收声,只低垂着头道:“妾只是听宫中的老人说起,才斗胆一试,未知是否有用。”
  她此刻也有点疑心林若秋是故意透露给她的,无奈林若秋当时只与她闲话家常,算不得证据,且钱婕妤也没那个胆子拉她下水——林氏正怀着身孕,就算她照实说了,谢贵妃定然也不敢责罚。
  既如此,何必多得罪一个?钱婕妤于是沉默不言。
  既然钱氏自己犯蠢,谢贵妃便秉公处置,“此等小事就无须回禀陛下了,只是钱氏你行为莽撞,违忤宫规,本宫不得不罚你。传令下去,婕妤钱氏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你可心服口服?”
  林若秋心道谢贵妃还是挺会做人的,到底帮钱氏遮掩了下来,虽然钱氏吃亏,但保住了位分,又替她在宫中留了面子,这下谁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钱婕妤于是感激涕零,“谢娘娘宽宥,妾身今后定当规行矩步,绝不再犯。”
  众人见只是这么一场简单小事,连热闹都没看成,也便意兴阑珊地告退。
  林若秋由红柳搀扶着回到琼华殿,眼中终免不了失望,“有钱氏做例子,那人想必再不肯现身了。”
  这局等于白做。
  红柳亦叹息,“看来那人太过谨慎,没准已经察觉到咱们背后的动作,这才有所防范。”
  又劝道:“其实是好事,那人心存警惕,想来不敢轻举妄动,娘娘正好安心养胎。”
  林若秋可没法安心,她可不想为了一个躲在暗处的敌人整天担惊受怕——倘若真是魏语凝所为,只有尽早揪出此人的狐狸尾巴,她才能高枕无忧。
  可正如红柳所言,被钱婕妤这么一闹,那人只会更加警醒,也许会放任她将这一胎生下来,她该如何激此人出手呢?须知时日越久,证据只会消灭得越彻底,到时就算揪出狐狸尾巴,也难人赃俱获。
  隔天她抱着婳婳去未央宫中请安,程氏等人见她面容浮肿,俱好奇地围上来张望。
  林若秋只得解释,是睡眠不宁以致精神不佳。
  程氏深深望她一眼,“敢是因为近来宫中流言的缘故?”
  林若秋含糊点头,她可不敢说流言是她自己造出来的,她当然不会因此害怕。
  太皇太妃此刻正将尾指上那枚金灿灿的护甲摘下,拿圆润的那头逗襁褓中的女婴玩——她真的很喜欢孩子——扭头朝程氏撇了撇嘴,“您老何必遮遮掩掩的,直接说有人要害林妃不就得了?”
  程氏拿这位心直口快的老姊妹没办法,只得朝林若秋抱歉道:“别放在心上,她向来是有一说一的。”
  林若秋当然不介意,何况追根溯源自己才是肇事者。见太皇太后等人既问起,林若秋便趁便道:“皇祖母,倘若真有不轨之徒,臣妾该如何才能激她出手?”
  程氏凝眸看着她,“果然有人要对你这一胎不利?”
  林若秋讪讪道:“臣妾也只是提出假设,毕竟宫中人心混杂,不得不防。”
  她可不放心有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这样她会做噩梦的。
  程氏沉吟道:“如今人人皆知皇帝对你的重视,那人若惜命,想必不敢轻举妄动。”
  林若秋正是为这点苦恼,有时候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比起凶神恶煞的厉鬼,一团迷雾显然能带给人更大的阴影——谁知道里头藏着什么魔物?
  太皇太妃在一旁听了半日,此刻便笑吟吟的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的威胁够大,那些虺蝮之徒迟早会耐不住,露出行迹来。”
  “既如此,何不跟皇帝说你这一胎是祥瑞之胎,贵不可言,”她想了想,朗然道,“我记得当年孝景皇后还是夫人,怀胎的时候就曾梦日入怀,孝景皇帝称此为贵徵,后来此子果成大器,便是后来的孝武皇帝。”
  林若秋也记得这典故,不过她总以为这些故事是后人穿凿附会为当时的皇帝造势的,要她胡乱编造一段,她可没那个胆量。
  可谁知面向程氏时,程氏却笑着朝她一点头。
  林若秋惊住了,“您也觉得此法可行?”她以为程氏一向稳重,这种事可不能儿戏吧?
  程氏莞尔道:“为什么不行,你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揪出那鬼祟之辈,又不要你害人,说句话而已,这也能算难处么?”
  林若秋十分纠结,“但,若生下来不是男胎……”
  这种贵相多出在后来的天子身上,林若秋可没把握这一胎定是男孩,倘她随意胡编乱造,只怕皇帝知道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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