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说话。”
“这是二楼!不是幼儿园的滑滑梯!”
舒迦还想反驳些什么, 一抬眼却看见了那两潭湖水里漾起的圈圈担忧, 话头在齿间胡乱地流转, 最终吐出一句微弱的请求:“那, 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医院?”
骆知简眉头燃着怒火,却还是伸出手搀扶她的手肘。
刚刚迈出一步,踝骨处的疼痛又钻入神经,骆知简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脚也扭伤了, 怒火更盛了几分, 打横将她抱起,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这么喜欢跳, 下次我送你上明珠塔,让你跳个酣畅淋漓大快朵颐。”
突如其来的温暖胸膛抚慰了她火烧似的掌心,舒迦小心翼翼地环着他的脖颈,不让血污沾上衣领。
忽然,骆知简停下来脚步,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穿的黑色衣服,不怕。”
舒迦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一样埋着头,一边松劲,一边自我质疑:她的心思真的这么容易被看破吗?
就在这时,二楼的阳台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舒迦余光看见骆知书正在向外探头,连忙搂紧骆知简,在他耳畔急切地喊着:“快跑!”
……不明所以的骆知简傻乎乎地跟着她的指挥行动了。
顺利逃入骆知简的跑车里,舒迦长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又是你开车送我去医院,这回可不要再被拖走了。”
骆知简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是谁?”
思索片刻,舒迦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如实告知:“骆知书。”
“……”他有一种调头回去拔刀相见的冲动。
舒迦轻描淡写地将这段时间的事情讲了一遍,提到今夜的晚餐时,轻手轻脚地从包里取出香水瓶,摇晃着深邃的液体自言自语:“只能找周行之帮我检测一下这里面是什么了。如果是迷药什么的,还需要有他往里放的证据链……”
从她开始讲第一个字就不言不语的骆知简脸色愈发阴沉,舒迦将香水瓶放回去,笑着耸肩:“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听着她若无其事的语气,骆知简握着方向盘的十指渐渐收紧,柔软的毛圈被勒出一道又一道深壑。
医院急诊室里,护士正在替舒迦清理掌心的碎石,一个身穿深紫天鹅绒西装的男人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酷似小书童的短发姑娘。
“……你们两个这是绑定了?”
“她硬要跟着的。”周行之神色紧张地蹲在舒迦面前,掰着她手心心疼地吹着,“你是傻子吗?一个人就敢和狐狸正面刚?”
……骆知简轻咳一声。
周行之这才发现舒迦身旁还站了一个男人,还是他圈子里的大名人。
“诶,骆爷!”楼兮风先一步叫了出来,“你怎么跟舒迦在一起?……哦,原来上次舒迦找我要你定妆照原片是为私事啊,懂了懂了。”
“……小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行之笑着打断二人之间的对话,朝舒迦伸出手:“东西给我吧。”
舒迦将香水瓶递给他,叮嘱道:“出了结果先告诉我,别擅作主张做什么。”
“不可能。”周行之握着那个透明的小瓶子,斩钉截铁,“以前骆知书再跳,那也是家事,我无从插手。可他现在对你下手,就是在向我宣战。”
说罢,周行之瞟了一眼脸色如同铅中毒般的骆知简,笑着摸了摸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伙子,有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不是人人都有读心术。”
骆知简轻哼一声。
周行之和楼兮风离开后,骆知简把医院开的膏药装进口袋,又确认了一遍舒迦的伤口包扎完好,沉声说道:“回去之后好好养着,明天也别去基地乱跑了,万一他们……算了,你还是等我回来之后再去吧。”
“回来?你要去哪儿?”
“回去给我外婆上香。”骆知简淡淡地说,“下场小花打adc,我顺便回去看看。”
舒迦闻言,仰起头像只小奶猫一样可怜地望着他:“我也想去。”
“……我回去上香,你去干什么?”
“我这样回去爸妈会担心,可我手这样也没办法工作。所以干脆告诉他们我今晚住公寓,明天我跟你回去,就当是履行我助理的职责了。”
明知道舒迦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骆知简却敌不过那束乞怜的目光。
“明天你要是敢下地乱跑,我当场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有?”
*****
宁城,老巷。
八年前的宁城渺小而贫穷,散发着泥与汗交融的尴尬气味。
而如今,它陡然成了人声鼎沸的模样。入目再也不是用木条砖块敷衍围起的峭壁,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的高楼。
驶过一座奢靡的娱乐/城,骆知简语气平淡地告诉她:“以前外婆家就在这里。”
那里曾经有一口喜欢吞小孩的古井,有一堆可以当古董的木制家具,也有一台需要人轮流摆弄天线的破旧电视机。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骆知简深深地回望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将不舍交付给时光。
毕竟,它总是会将回忆处理得恰到好处。
骆知简将车停在墓园外,再三叮嘱舒迦不许乱跑。
待骆知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舒迦悄悄拔出车钥匙,拖着半残的右腿往墓园里蹦跶。
原本想跟踪骆知简一探究竟的舒迦蹦着蹦着,忽然看见岔路口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她及时刹车,却因为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二次受伤的她发出一声惨叫,骆知简连忙跑到她身边,确认脚踝没有再度扭伤后敲了敲她的脑门:“你就这么想被我打断腿?!”
舒迦还没来得及开口,刚才的妇人忽然问道:“……小知简?”
他望着那张垂垂老矣的面庞,不敢置信地开口:“陈老师?”
骆知简的初中班主任惊喜地拉着他左看右看,眼眶泛起了些许酸涩:“真的是你!我经常在网上看到你的消息,世界冠军!”
“只不过是电竞世界冠军。”骆知简有些不好意思地蹭着鼻尖,“辜负了陈老师当初对我伸出的援手。”
陈老师揉了揉眼睛,摇着头:“无论是哪一项竞技,冠军就是冠军,那是你所有努力的最好证明。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觉得你一定会成功。”
如果八年前,他也能被这样无条件地肯定该多好。
努力绝不会被辜负,善良也从来会被眷顾。
还好,他足够努力,更足够善良。
舒迦从包里取出一张纸巾,陈老师擦拭着眼角暌隔许久的泪水,欣喜地问道:“这是你女朋友吗?”
骆知简刚刚张口,就被舒迦抢先了:“不是,我还在努力。”
……
“好好好,小姑娘敢说敢做!”陈老师拉着舒迦的手上下称赞,“姑娘长得好,有灵气,看眼睛也是善良的孩子!肯定能长长久久!”
骆知简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陈老师,您也来上坟的吗?”
陈老师叹息:“我来给你外婆送束花儿。”
“外婆?”
“是啊,当年她除了供你上学,还替另一个孤儿出了生活费——学校免了她的学费。”陈老师在墓园里缓缓地走着,将手中那束纯洁的花簇轻放在坟前,言语中是无限的缅怀,“那个孤儿以前也像你一样亲自上坟,今年她嫁去了澳大利亚,就托我替她放上一束。”
墓碑上,那张慈爱的面容一如十年前,像炉边的睡前轻语,那么温暖。
舒迦看着跪在墓前的骆知简,眼前泛起了阵阵氤氲。
他能这样幸运地长大,一定是外婆在天上保佑着他。
分别时,陈老师给了他一个充满心疼与希望的拥抱,忽然问道:“对了,你和你原来的家人还有联系吗?”
骆知简平静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她犹豫不决地提起一件陈年旧事,“小知简,你还记不记得你外婆去世第二天,一群人在你家大吵大闹说要拆房子?”
“嗯,记得,我还跑去问您该怎么办。”
陈老师低垂着头,语气中满是愧疚:“当时我觉得你还小,所以向你隐瞒了一些事情。后来的十年里我一直在质问自己究竟是对知错。你理应知道真相,但如果说出来了,你也许就会被仇恨蒙蔽双眼。
“我在你外婆去世前几天去家访过,当时正巧遇上你父亲在,他推搡着你外婆让她把房契交出来,否则就……你外婆一直护着放房契的小箱子,如果不是我恰好上门阻止了他,也许……
“小知简,我没有证据证明你外婆的去世和这件事有任何直接联系,但是我希望你能长个心眼。我作为一个老师这样讲也许不太合适,但父母虽有生恩,却不是每一个都值得被感恩。”
第三十一章
混沌的真相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 哭过闹过迷茫过,却依旧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连夜赶回海市,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真相静候着他们。
幽静的竹楼茶坊里, 周行之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面色阴沉如同一尊死神。他深深地望进舒迦的眼睛, 复杂的情绪在瞳仁间流转。
“你们知道骆知书想做什么吗?”
舒迦摇头。她虽然不知道骆知书的目的何在,但无非就是电视剧里那些小把戏, 翻不出风浪, 更何况她已经成功逃脱了。
周行之将手中那张捏得皱巴巴的检测报告单递给她, 舒迦看着上面几行化学名词, 喃喃道:“甲基苯/丙胺……”
骆知简听见这几个字从舒迦口中若无其事地念出来,忽然浑身冰冷,就像被捂住口鼻拖入深海的旅人。
“这是什么?”舒迦疑惑地问道。
周行之缄口不言。骆知简攥着拳,久违的恨意从指尖穿透掌心, 沿着全身血脉汩汩流动, 一字一顿地吐着:“通俗来说, 就是冰/毒。”
窗外一声惊雷, 惊得舒迦无法控制地颤抖。
如果那天她没有敏锐地察觉到红酒不对劲,那么此时此刻的她或许已经……
“他可能是想借此控制你,也可能是想直接栽赃你。”周行之将冷漠的目光投向骆知简,“那么, 现在要怎么做呢?”
舒迦压下自己不住颤栗的手, 尽量保持冷静:“如果这么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骆知书这一生可能都毁了……”
“可他差一点毁了你的一生。”脑海中无数个排列组合扫过, 骆知简终于松开已经失去血色的十指,沉声道,“如果他背后牵扯的不止是这么几克,那他可能还会摧毁其他成百上千个的人生。”
周行之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他。
骆知简从舒迦手里接过检测报告单,面色如常:“这件事是因我而起,就让我去解决吧。”
*****
两天后,骆知书因证据确凿被暂时管制,警方将继续深入追查。
骆知书试图向世界上最赏识他的老教授求助,可却被拒之门外。
舒鸿文怎么可能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