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余氏打断他们,道:“现在还是先想想后续怎么办吧,老二,淮哥儿那边如何说的?”
月余煦看了看月桥,见她脸上没有甚表情,尽力的想着措辞:“额,娘,淮哥儿和小桥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他的心思你们是知道的,对小桥是绝无二心,哪怕,哪怕这回出了这等事儿,淮哥也丝毫没有想要悔婚的念头。”
事实上,月淮在得知月桥的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不言不语,月余煦也理解他的心里,但还是顺了妹妹的意把那封绝情信交给了月淮。
出乎他意料的是,看了信后的月淮不但没有颓废,反而走出了房门,主动找到他,誓言坦坦的保证说这门婚事依然有效,只要月桥还愿意嫁给他,他就不会介意。
这些日子来,月淮曾数次向他打听月桥的消息,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了,而月淮仿佛越挫越勇一般,还说他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月桥愿意见他为止。
月余煦被自己这个竹马给感动得险些潸然了下,却又不禁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月桥眼眸微动,心里随着他的话跳动起来,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平淡无波。承认月淮说得很动听,但月桥却心知肚明,月淮不是不介意的。
还记得幼时,她被同村的男娃不小心碰着了手,都被月淮给牵着在水里洗了一遍又一遍,当时,他还笑着朝她说道,是因为她的手脏了,要多洗洗,才会白白嫩嫩的,年幼的她心里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随着年纪渐长,她才明白月淮的独占有多强烈。
那是一种会让她心惊、害怕的独占,所以她无法如同月淮一般毫无保留的去喜爱一人,如今,除了愧疚外,她其实也有一些庆幸,因为她没有非嫁不可,因为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喜爱,所以,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若她放不下,那依着月淮的性子,迟早,他们会形同陌路,或许会彼此反目,在指责和埋怨里渡过一生,成为一对怨侣。
这并非她愿意看到的。
余氏对月余煦的话没有过多关注,她看了看闭着眼敛的月桥,叹着回他:“你也见到了,你妹妹的性子最是倔强,她心软善良,自然是不愿意伤害了淮哥儿,你也莫要让他在等下去了。”
“可,”月余煦还要再说,被余氏抬手给阻止了。
“你不用再说,为娘都明白,”余氏语重心长的说道:“淮哥儿是个好的,这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但是老二,这成亲不光是两个小两口的事儿,更是两个家的事。”
在来的路上,余氏就和月当家谈论过了。对月淮,他们是挑不出一个错处,当他们家的女婿那也是门当户对,说上一对金童玉女也不为过,但,真要成亲,那以后日日面对的就是当婆婆的了,这事儿能瞒得住一时,能瞒得住一世不?
月淮是个有出息的,往后指不定东南西北在哪儿呢,等他出息了,还不得把爹娘姐妹们给一同捎上,等事儿东窗事发,如今那月淮娘都是一副精明势力的做派,等她得了信,还不得逼着月淮把人休了?
痛苦虽然是一时的,但总不能是一世的。月桥是余氏的亲闺女,她如何想的,余氏这个当娘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底的。
说实话,与其等着有一日和和美美之时,被人揭了短,让当家的在外被人嘲笑,受人奚落,伤了两人情分,还不如一开始就斩断这种可能呢。
月余煦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想象得到,若是换了自己有一日当了官,得了权,被人指指点点的,心里定然也是不痛快的,关于这些,他根本反驳不了。
且他也明白,这样,对任何人都是好事一桩。
到底他遗憾得叹了口气儿,一边的月余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自己的想法:“爹娘,你们放心,无论妹妹做何种选择,我这当哥哥的定然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你有……”
余氏话还未说完,阮婶便在外头敲了门,很是急切:“老爷夫人,你们快出来瞧瞧,有人送了几箱东西过来,说是纳小姐的聘礼!”
“什么!”
余氏等人大惊,月当家一把开了门,满脸凶横的朝外走去,不过几步远,他便看见院中地上放了几口箱子,那上头又红绸给包裹着,庞婶还拽着几个灰衣的小厮拦着不让人走,等见月家人一出来,把人往中间一扔,直接守住了大门。
见这情形,月当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怎回事?”
几个灰衣小厮瞧他横眉冷眼的样子,腿弯有些发软,但想到这趟差事,心里直叫苦,哆哆嗦嗦的说了出来:“我们,我们是宁国公府的,这是我们大夫人准备的聘礼,说是下月便纳月姑娘进府。”
说完,他还指了指被搁在一旁红绸箱上的一封烫金的帖子。
在月当家身侧的月余粮几个大步,一把拽过一个小厮的领子,恶狠狠的说道:“你说啥,再说一次?”
“我我我,”被拽住的小厮险些就要尿禁了,他双手掰着月余粮的手,却一点用都没有,只得重复了一次:“是宁家的大夫人让小的们抬过来的。”
“好你个宁家。”
月余粮一把把人扔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大哥,”月余煦按住他发怒的手,神色正经的摇头:“不用跟他们说太多,把人撵出去便是,我立马出去一趟。”
月余粮知道他说的走一趟指的是淮王府,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点了点头,在征得了月当家和余氏的同意后,一人拧着一个人,连同他们带来的红绸箱子一起,扔出了墙外。
临走时,月余煦生怕那宁家再来一次,便吩咐阮婶和庞婶,除开是自己人,其余的一律不准再放进来。
月家人回了屋,依旧意难平。月当家一拳头捶在了桌上,震得案上的茶盏直跳,他怒目狂喝:“这个宁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什么下聘礼,连媒人都没请一个,连这成亲仪式都没询问,便想凭着几口破箱子把他教养长大的闺女给娶走,这是做梦呢?
相比他的怒火滔天,余氏则冷静了不少,她全程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在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宁家的草率,觉得他们欺人太甚时,她却注意到了一个词:纳。
两家结姻亲,想来是一个娶字儿,而纳,说的则是妾字儿。
虽说这里里外外是那位大夫人安排的,把她世家夫人的嘴脸把得个淋漓尽致,但余氏又不是真正的村姑,岂会看不出这里头的门道。
恐怕这位大夫人正是打得注意把娶和纳给混淆了呢?
若是一般人家,只要点头应允了下来,人被抬进了那高门大户里,此生怕是再难见到一回了,毕竟,妾,是没有出后院的资格的。
想把这些脏事儿臭事儿给闷进锅里,既解决了他们,又平息了朝堂上的众怒,且进了门后,月桥这个让他们宁家出了丑的人还不是任由他们揉搓,算下来,这还是一箭三雕呢?
余氏眼神一厉。
可惜他们把人看得太低了。
而在淮王府,淮王听闻了此事,满目诧异:“当真有此事?”
月余煦恭敬的立于下方,点头应道:“却是如此,小子临走时已让人把他们给撵了出去,想必此刻已经回了宁府。”
旁听的淮王妃捏着绣帕感叹:“这宁家行事也太张狂了些,这位大夫人真真是被惯得不知天高地矮了。”
明明就是自己做错了事儿,如今反而跟打发要饭的一般,看来这安家在教导姑娘一块还真真是有些问题的。
“谁说不是呢?”淮王也接口。余下的猜测他倒是没说出口,免得脏了耳朵。
陪着月余煦一同过来的陈锐陈世子蹙着眉头:“每回在宫里见了贵妃,我还道宁家教养着实不错,除了有个宁衡倒也没别的,真是想不到他们竟然已猖狂至此了。”
“慎言,”淮王斥了一句:“贵妃岂是可以随便议论的?”
第23章 欺人太甚(捉虫)
当今陛下爱重贵妃人尽皆知,外人都道那是因为贵妃有着倾城之姿,陛下虽为四海之主,但到底也是个男人,而男人自然免不了要受美色所惑,等那新鲜劲头过去了,自然也就移开眼了。
贵妃头一年进宫,外人还在看她何时失宠。
贵妃入宫次年,外人说起还觉得有几分手段。
贵妃入宫第三年盛宠不衰,外人只道贵妃是个狐狸精,专门迷惑人,迷得君王从此忽略了宫中其他妃嫔。
第四年、第五年……贵妃大名响彻四海,谁人不知,她乃是陛下爱戴之人?
为了宁贵妃,当今陛下让自己素来勤政严明、旷古明君的称号蒙上了阴影。与太后对峙互不相让、宠溺纵容宁家人……这些一条条,一道道的“罪名”非但没让坤帝醒悟不得专宠一人,反而更加宠爱宁家贵妃。
如今的皇宫,无论是太后、皇后、还是下头的各位主子们,早就认命了,认下了余生只得孤独一人的事实,只是认命归认命,该拿的还是要拿,该争的还是得争。
比如:权利。
皇后乃是太后娘家侄女,温家的女儿,也是坤帝和淮王的表妹,几人打小就时常玩在一起,情谊也深厚,且都后成年后,便嫁进了皇宫,替坤帝打理后宫,夫妻之间也曾有过一段羡煞旁人的时候。
淮王久居宫外,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心里也时常叹息,幼时记忆里美好的回忆,如今通通都化为了曾经,帝后失和已久,如今又有了宁贵妃这个坤帝的心尖痣,关系自是不可能再有所缓和。
且念在皇后曾兢兢业业打理后宫庶务十几载,又有太后护着,有了这些往日的情分,坤帝倒也没有冒着大不韪的地步废黜皇后,只冷着人罢了。
相比于陈世子,淮王对世家里的门道牵扯知之甚深,他看向月余煦,问道:“月小子,你的来意本王也已知晓,不错,朝堂之上如今就你家妹妹的问题一直在讨论不休,皆是在讨论如何安置于她,宁家人如今的行事也定然与此有关。”
月余煦急道:“王爷,我家皆无意让舍妹有嫁人的打算,养她一辈子也并无大碍。”
“是吗,”淮王更是欣赏这月家人的家风了。出了这种事,按理说普通人家为了怕丢脸要么随意挑一家把人给嫁了,要么就送去尼姑庵里跟那些犯了错的女子一起受磋磨管教,如同月家这样想的,少之又少。
而他,也是一个疼爱女儿的人。
见月余煦脸上掩饰不住的急色,淮王不免有一种心心相惜的感觉,看月余煦的眼神也更加柔和。不错,他的女婿人选就得如此,不能太古板,又不能太圆滑,刚柔并济、为人聪慧识得清是最好的。
这月家小子就很不错嘛。
“是的!”月余煦肯定答道,放低了姿势抬手行礼:“小子今日来此,冒昧打扰了王爷实是无奈之举,还请王爷海涵,只盼王爷能替家妹说两句公道话,小子感激不尽,没齿难忘,以后王爷有吩咐定不敢不从!”
月余煦深谙求人办事的态度,把话说得斩钉截铁的。在江南府里,谁都知道淮王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月余煦与淮王接触过几次也觉得这位王爷十分不拘小节,且为人正派,只是正派归正派,谁又规定为人正派的人便要无条件去帮人呢?
何况,还是去得罪宁家这样炙手可热,还有人吹枕头风的家族。他不傻,也深知自己现在根本抗衡不了偌大的宁家,只得向陈家投诚,以达到目的,不让月桥成为朝堂上博弈的棋子。
“你小子说的是真心话?”
“是的!”辱妹之仇不共戴天,且宁家人嚣张跋扈,毫无悔改之意,他迟早会让宁家人付出代价的。
淮王哈哈大笑,几个大步走下来,拍在月余煦肩上:“真是后生可畏,老夫平日里最是看不上这种欺压老百姓的人,你放心,本王定然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月余煦面儿上染上感激,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儿:“多谢王爷。”
低垂着头的他没看到淮王除了一脸的正义之外,眼里还跳动着几缕光芒,那光芒陈锐熟悉得很,每回他父王要开始打主意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好友,又看了看笑得奸诈的父王,默默无语。罢,只要父王应下了就行,至于别的,世事无常,能不能按照他的心意走,还不定呢?
月余煦回了小院,此时月家人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月小弟正在月桥身边歪腻着,余氏和阮婶、庞婶两个在厨房那头忙碌,说是要给月桥顿些汤水补补。
月当家父子在院子里喝茶,见他进来,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怎么样了?”
“二弟,王爷说什么了?”
月余煦随时关了门,走到他们跟前,把王爷说的话重复了一次,话刚落,月当家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前面的石桌上:“这宁家人真不是个东西!”
“可不是吗,下次谁再来,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对我打一双,”月余粮附和。
“爹,大哥,”在人看过来后,月余煦到嘴的话又改了改:“你们不用担心,淮王是江南府最铁血无私的了,且咱们又是江南府下士人,王爷说定然为咱们家讨一个公道。”
月当家两个两个顿时由怒转喜。
“王爷当真如此说?你爹我往日只听过王爷各种威风八面的惩治那些坏人的故事,没想到还有一日轮到我家。”
“江南府能有淮王真真是苍天有眼。”
“……”
父子俩把淮王一家夸了又夸,月余煦一直没打断他们,夕阳西下,金色的光开始暗淡,在古朴的窗前依依不舍的留下一层薄影,那窗前边,坐着一个纤弱的女子,脸上琉璃一般剔透,静静的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闹声儿,不由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笑,美得不沾凡尘,但却让人有些心凉。
竖日的朝会,在皇后一脉的推波助澜下,本来已经有些疲软的事态又一次开始发酵,两派互不相让,剩下的中立官员们或默不作声,或站在制高点朝宁家一系发难,在人多优势大的情形下,对宁家越发不厉。
而淮王的出现则是压倒宁家最后的一根稻草。
自古封王有了封地的皇子是不可随意走出封地的,但上一代,皇家人员单薄,公主反倒比皇子多,几位皇子原在得了封地后便遵循祖制一直没回过金陵,奈何太后思念淮王,坤帝对幼弟也感情颇深,便在宗族里给他挂了个闲差,让他得以随时待在金陵,进宫陪伴太后。
淮王是不用上朝的,不过这回在皇后和贵妃一党吵得昏天黑地后,他身着朝服,姿态悠闲的进了朝堂之上,欣然的听了好几耳朵。
被吵得心烦意乱的坤帝见他,含笑的打断了众臣的议论,含笑说道:“淮王来了。”他本以为淮王是来给他这个大哥分忧的,心里的烦躁感一瞬下去不少,还让人赐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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