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宁凝难以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只淡淡的说道:“此话莫要让小侯听见了,否则他若是闹将起来了,有的你难受。”
“是。”这回宁枝再不敢胡乱说主意,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对宁凝说的话还有些战战兢兢的。
犹记得贵妃初进宫时,宫妃们明里暗里的针对他们绣春宫,而宁枝那时还没如今这份底气,犯了好几回错处,险些连累了贵妃,虽说都是被人给设计了,但她也是不够谨慎,正逢着宁衡进宫,那时的宁衡脾气爆,虽说还是小小的一团,但天不怕地不怕的,宁枝犯错,他一个小人都看得清楚,偏生她有心顾忌,险些害了旁人,宁衡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也没有成长后不打女人甚的,那时他可是直接上了手,虽人小打着不痛,但到底在宁枝心里烙印下个阴晴不定,从此以后,只要宁衡发脾气,她跑得比谁都快。
但,也只那一回,宁衡事后被宁凝给狠狠的罚了一顿,教导他若是下人们言语失当,自有规矩去约束管辖,轮不到他一个当主子的去拳打脚踢的,这有失一个男人的气度,也有失一个当主子该有的规矩。
如今的宁小侯早就没有一言不合就上手的冲动了,就算再气也会迂回的使用方法了,但对宁枝来说,那些记忆却在贵妃的点醒下一下冒了出来,让他浑身发寒。
你说她咋就忘了小霸王的性子了呢?
宁府中,秦姑也在同月桥说着重九节的事儿。
“衣裳也有讲究,重九往前是庆贺九月丰收,登高祈福,正逢那菊花满地,颜色可选那嫩黄、鹅黄、翠色,辰时先在皇宫外候着皇后和贵妃娘娘,由她们二人带着女眷们前往九鹿山,到了山下,需得再臂上佩戴着茱萸囊,行至山中,可赏菊做诗,满山踏秋,须臾四五刻后,登上山顶,依次在案后落座,吃重阳糕、饮上菊花酒。”
秦姑依着往年的惯例说了后,又想了想,添了几句:“少夫人那日可得选个轻便的衣裳头饰,九鹿山绿翠匆匆,山中徒陡,虽景色秀美,但对后院的女子来说,要登上高台,需费上不少体力,不过每年九九时,天公作美,天儿好得很,在那九鹿山上闻着茱萸和菊花香,耳边听着那鸟鸣宁静,也着实一番享受。”
“我知道了。”月桥又问了两句,突然问起了其他:“九极山与九鹿山可是毗邻?”
秦姑正要答,外头宁衡却掀了帘子进来,先她一步回道:“非也,两座九山相隔数座高山,只在重九那日,九极山上声如擂鼓,九鹿山也可听见。”
九极山和九鹿山为金陵城外两座行似的山峰,左为九极,右为九鹿,中间隔着数座矮于他们的山峰,徒留两山在高处隔空相望,高山有回声,是以,九极山上的人声儿也能传到那九鹿山上去。
“少爷。”见宁衡突然进来,秦姑和绿芽忙给他行了礼。
宁衡摆摆手,在月桥对面落座,问道:“你们再说过两日重九节的事儿了?”
“那可不,老奴正同少夫人说着往年的惯例呢。”
秦姑笑着回道。
“这样啊。”宁衡笑得谄媚,问着月桥:“这种喜庆的事儿想来你家小弟最是喜爱,不若你召他来,由我带着他登上那九极山如何?”
九为极数,向来关乎着天子,而九极、九鹿两座山又被赐为行山,非天子不可登,每年,也只有这一日才能在天子的带领下登上这两座山,而每一个随着天子登山的非世家、非百官子弟,都是各家书院的栋梁人物们,若是普通的老百姓,便只得登上九极、九鹿两座山中间的几座小山峰。
宁衡说此话的意思,一是想在月桥面前卖个好,二来也是想同月家几兄弟打好关系,由他们在月桥跟前儿给他说说好话。
这几日,他读书读得头晕脑胀的,尤其在见了安老爷子送来的书籍后,险些一口气背过气去,对着满架子的批注,一脸的生无可恋,最后还是宁全儿瞧不过去,在他身边出了主意。
宁全儿瞧不下去他这样折磨自个儿,在宁衡耳边进了谗言,说他如今便是要读书也来不及了,那厚厚几箱子书,不得读个七八年?
等七八年后,谁还在原地等你赶上去啊,等他读到人家现在的境界,只不定人又往前了,这样追追赶赶的,何时是个头?倒不如用自己的长处去搏一搏,毕竟,以鸡蛋去撞石头,那下场除了输没第二个选择。
这一番原本是宁全儿的胡诌,听在宁衡眼里却是醍醐灌顶。
第101章 心头病
世人都道宁国公府的小侯爷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招猫逗狗的时日久了,连宁衡都忘了自己也有一副拿手好戏了。
在世家里头,族中子弟在幼时都会被安排进入族学,接受启蒙读书,若是真有那起读不进去的,在读了个大概后世家里头也不会硬按着牛喝水。
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早就已是站在了普通人所能仰望的地方,只要族中子弟不犯大错,不做出动摇社稷的抄家灭族的大祸,平平淡淡的过一生未尝不好。
但在族中读书学习时,所有的公子哥们对识字读书、诗词歌赋、琴箫弹奏都有所涉猎,想当年,宁小侯的一手弹琴的本事可谓是流传了好些年。
只后头,小霸王的名头把那一手好琴技给淹没了。
宁全儿那一句鸡蛋撞石头让宁衡一下从钻了牛角尖里醒了过来。
你说他放着好好的琴不弹,跑去读甚书啊?这不是没事找事,拿自己的短处去搏人家的长处吗?
而他媳妇便是读书再厉害,恐怕也只限于书本上,学文做诗读书的他比不上,但在其他方面,那他是赢定了。
带着月小弟一路,到时候在他小舅子面前抖一抖这些威风,让他崇拜崇拜,到时候自然小桥会知道,进而对他不也另眼相看?
他主意打得好,却不想月桥一口就回绝了:“不了。”
宁衡脸一顿,哑了哑然:“为何?”
“他一小孩子,最是不定性,跟着你们去做何?”月桥正了正色,又道:“小华最是不喜文,就让他跟随着一群小孩子一块儿去旁的山头玩吧,这样无拘无束的,也免得他不自在。”
宁衡眼里的期待顿时黯淡不少,但他心知月桥说的合情合理,也说不出来第二遍。
但月桥却在此时红唇一弯,眼里狡黠一闪而过:“不过……”
宁衡顿时身子朝前倾了倾:“不过什么?”
她手指一点,道:“不过想来二哥是定然要随着去九极山的,到时你们便随着相互看顾几分吧。”
月二哥月余煦在明昭书院读得不错,他底子好,又最是诡异擅变,前次回江南府乡试,还考了个第一解元,此次随坤帝登九极山,他定然也是能去的。
但宁衡一听,却顿时苦了脸。
让他跟二舅子一块儿?
对上月桥他就甘拜下风,而二舅子身边又全是读书人,他一个公子哥儿跟那些文人们最是不对付,跳进文人圈子里,还不得惹人耻笑?
“怎么,不愿?”月桥眉一挑,脸上笑盈盈的,宁衡顿时就心惊肉跳起来。
他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怎会呢,二哥文采斐然,能跟在他身边是我的福分才是。”
秦姑含笑的看着这一幕,捂着嘴偷偷笑了笑,又招呼着满脸不甘愿的绿芽出了屋,等一出了门,绿芽就嘟着嘴抱怨起来:“姑姑,你这是做何,我是夫人跟前儿的丫头,不在里头伺候夫人怎行?”
说罢她扭头就要挑帘子进屋。
“哎哟,我的好姑娘唉。”秦姑忙一把拉住她带到一边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嗔道:“你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啊?”
没见少爷同夫人在一个屋?她一个小丫头非得再里头杵着干嘛?
“不……”绿芽欲言又止的指了指里头,心里头有些着急。她是知道月桥和宁衡的事儿的,平日里也紧跟着姑娘,就怕她哪个时候又被宁小候给占了便宜,在到月桥身边的时候,公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务必要把人照顾妥当了,若是宁小侯有任何异动强迫了姑娘,那便要想办法给姑娘身边儿的阮婶和庞婶通气,替姑娘撑腰。
“我说你傻了不成?”秦姑在她腰间拧了一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人家是正经夫妻,你在哪儿杵着碍眼得很,你姑姑我是过来人,这女人的心思你肯定没我清楚,少夫人心里定然也是愿意跟少爷两个单独相处的,走走走,咱们去厨房那边瞧瞧,吩咐他们给弄点好吃的。”
说罢,拉着人就走,心想待会她就给贵妃娘娘去个信儿,说说这一出,早前她们谁能想到小侯爷讨好女人来,还是这副模样,这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绿芽挣脱不开,脸上愁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她日日随着姑娘,怎的不知姑娘还有这心思?
屋里,宁衡十分满意秦姑的识趣,眼珠子一转,屁股又抬了抬,朝月桥的方向又近了些,垂涎着脸,笑得谄媚,就跟只讨赏的大狗一般:“这两日我又命人备了些小闺女的画像还有册子上记录着她们的品行,若是前头那批大哥不满意的话,我这里还可以接着补上去。”
说这话时,他的身子已是直接挨上了月桥的袖子边了,这得寸进尺的模样让月桥诧异的看了看,失笑的抵着嘴:“嗯,你有心了。”
见她笑了,宁衡更是心神一荡,呆呆的看着她舒展的眉眼半晌没回过神儿,傻不愣登的模样更是让月桥徒然心情大好,“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儿:“我好看吗?”
宁衡下意识回道:“好看。”
若是不好看,他也不会在见了人后便做了那么多事儿,如今还为的这一人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的,做尽了这一生所有不可能的事儿。
说完后,他蓦然回神儿,这才知道方才无意识下他脱口而出了什么,脸一下爆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不敢看人:“你……我,我方才什么都没说过。”
月桥点点头,恍然大悟:“那你的意思,方才夸我长得好看是说着玩的?”
“没有。”宁衡又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却在抬头见到月桥眼里的调侃后,整个人顿时跳了起来,脚步凌乱的朝外走着:“我,我想起还有些事儿,先走了。”
到了门口,他掀着帘子的手却是一顿,没好意思扭过头来,只微微侧了侧脸:“重九那日你在山顶注意听着九极山传来的声响便是;还有,跟着各家夫人们一同登山,顾着自己便是,旁的人若是有那不敬爱挑事儿的,你只管回来告诉我。”
最后的未尽之语,便是他不说月桥也知道,这是在告诉她,凡事有他替她做主,若是被人欺负了,宁小侯保管又要上门去替天行道一番了。
说完,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身后,月桥端坐于案后,嘴角带笑,眉眼之间尽数展开,须臾之后,那笑意逐渐隐藏,嘴角隐隐的笑也消失不见,眸子里只剩下一片深邃。
“姑娘。”
此时,帘子外,绿芽探了个头进来,见里边宁衡已经不在,脸上浮起笑,掀了帘子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封信,走到月桥跟前往前一递:“姑娘,这是夫人遣人送来的信,奴婢想着定然是大爷那头有回信儿了。”也不枉费他们家姑娘花费了好些精力挑挑选选的,她不由催促着:“姑娘快看看大爷挑中了哪位好姑娘。”
话落,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心的看了月桥的脸色后,略微迟疑的说着:“姑娘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是有些不舒服。”月桥淡淡的蹙着眉,从绿芽手中抽过了信,慢慢展开。
“姑娘!”绿芽见她不当回事儿一般,不由着急起来,手足无措的:“姑娘不舒服,那还是先去床上歇息去吧,奴婢去喊府医过来给瞧瞧。”
月桥摇头,拦着她:“不用了。”
她这是心病,都说心病只有心药可医,便是再多的药材也于事无补,病根儿她一清二楚,只是找不到对症治疗的法子罢了。
叹了口气,把脑子里那些惹人烦的的挥开,她认真的读起了信,绿芽见此,险些急得跳脚。
信是月小弟写的,内容直白,没有丁点修饰,他在信中说她带去的画像余氏和月当家都看过了,他们一致觉得那画像上头一个穿鹅黄色的女子和一个穿着淡绿色的两个姑娘看着最是水灵,他们还看过了册子,知道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人又勤快,家境清白,再没有不满意的,且月老大也瞧了画像,说是随他们做主,余氏便写信来问问她,觉得哪个好,让她选,她可是两个都爱不释手,这可如何取舍?
“莫非我就能选出来了?”月桥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月余粮也不表个态,让他们选,这过日子的是他,要是选的不满意看他往后如何是好。
再往后看,估摸着是月小弟自己加上去的,用词十分幸灾乐祸,说月淮近日被诸事缠身,最倒霉的还是他那个未过门的媳妇,想要攀富贵结果被人给甩了,如今淮哥儿家已经把这门亲给退了,那黄家闺女正等着被接回去呢,他们家在挑媳妇儿的时候,那头淮婶儿也托了人正在给月淮重新挑个亲事,据闻那条件还十分挑剔。
月小弟还同她说,依着淮婶这般苛刻的人,想来下一个定下的媳妇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在他眼里,除了他这娇花姐姐,旁的人,可想而知。
第102章 登高山
九月九日,重九节。
卯时开始,宁府上上下下就开始忙碌起来,各房主院里奴婢们来来去去,里头,都在加紧装扮着;莺歌院里烛火通明,粉衣的婢女们手捧着洗漱物品依次而入,稍倾,婢女们又捧着盆鱼贯而出,不多时,绿芽领着几个小丫头手捧着熏好的衣裳匆匆而来。
入了内室,只见在铜镜前,月桥穿着单衣坐着,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在她跟前儿,一个小丫头正往她眉上细细的画着,脸上已淡淡的扑了一层薄粉,颊边染了一层绯红的胭脂,肌肤白皙如玉又透着淡淡的红晕,光泽细滑又如玉一般剔透娇嫩。
与平日略施薄粉不同,这回的装扮细致精巧,平添了几分贵气和庄重,毕竟是要面见皇后和贵妃,无论是年轻的娘子还是妇人们,装扮都得朝着庄重上靠,而年轻的娘子们要显出稳重的一面儿,在挑选衣裳时就格外会注意颜色,平日鲜嫩的颜色自是不会再穿,稍显暗沉的颜色套在身上,最是显得成熟稳重。
月桥的衣衫都是秦姑亲手挑的。
里头是一件约微深色的里衣,上头绣着精致的花纹,掐着腰缎,上头用艳色的绸带打着节,外头在罩上一件嫩黄色的纱衣,头饰也只插了几个嫩黄的珠花,既是清爽稳重又带着小娘子们独有的娇嫩,别是一种沉稳优雅。
“甚好甚好,少夫人这一身老奴的确没挑错。”话虽说得谦逊,但秦姑却是十分满意。
她在宫中待了这些年,见惯了大风大浪,往来的各样人物,一双眼最是毒辣得很,挑个衣裳压压气场自是难不倒她,保管既不会太显眼又不会太出风头,滴水不漏得刚刚好。
不过,她看着月桥一张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容颜微微在心里叹了声儿。
有这样一张容貌,她就算给压得再厉害也于事无补,原本不装扮便已是出尘得很,这会被特意装扮过,更是水波盈盈的如同那碧波仙子一般。
“姑姑自是有一双旁人难以企及的巧手。”月桥也笑着赞叹了句。
须臾,阮婶和庞婶两个端了盘子点心进了来,待施了礼后,庞婶一手端着,阮婶便从盘子里轻轻夹了个递到月桥嘴边:“夫人小心烫,这糕是方才才出锅的,每年重九日吃上两个花糕,这一年到头的晦气儿才会烟消云散,让夫人往后啊顺顺利利的,无病无灾。”
月桥轻轻咬下一口,含着米粉的清香扑面而来,软软糯糯的,还带着香甜味儿,里头还裹着枣、栗、杏仁,待吞咽下,她才不疾不徐的说道:“这花糕味道儿不错,待会大家都去吃上几个吧。”
一屋的人都应了下来,阮婶又往前递到她嘴边儿,月桥微微侧了侧嘴:“婶儿,你们也累了,放着吧,我自个儿来便是。”
“这可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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