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们正不服气的要反驳,他指着身上一块一块被浸湿还带着泥土的衣衫,又道:“爷不过是昨儿独自去山上打猎摔下了山,沾了些土,你们就如此的狗眼看人低,还有什么出息!”
别说,宁衡这一番连骂带说,趾高气扬的态度却是把车行的小二们给镇住了,他们这做着往来送往的活计,靠的就是眼色,面前这人虽说外表狼狈不堪,但一张脸、一双手还是能看得出往日的精心惯养,又兼之这高人一等的气势,落魄的公子哥们谁还敢作威作福不成?
有了这个猜测,小二们不着痕迹的对视了眼,顿时换了张笑脸迎了上去:
“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您里边儿请。”
宁衡也顺着坡往下走,冷哼一声,显然十分不满。另一个小二忙道:“客观你里头请,小的给你泡壶茶,打点水梳洗一番。”
“赶紧驾车,爷急着赶回金陵。”宁衡不耐烦的摆摆手:“走朱雀大街,要快!等到了有你们的赏银。”
也不知他这失踪了两日,家里头闹成哪样了,尤其他媳妇,得多伤心啊?
彼时的朱雀大街宁府,清早从月家那头回来不过刚进大门的月桥就被丫头客客气气的请到了明德堂里,正堂里头,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及三四两位夫人一一坐在下头,丫头们立在身后伺候着,堂里没人说话,皆是半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甚,气氛显得尤为凝重。
“这是咋了?”月桥先声夺人,还没踏进来就开了口,里头的诸位夫人们顿时朝着门口望过去,外头的守门丫头掀开了帘子,露出她们主仆二人。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先一步问话,还没想好说辞,主位的老夫人已经不耐烦了:“好了,杵着做何,还不快些进来。”
余下人顿时正襟危坐,月桥嘴角撇了撇,慢慢走了进来,给诸人施了个礼就挑了个最尾的位置坐下,她屁股刚一碰到椅子,老夫人就不善的发问起来:“我问你,你相公人呢,这都好几日没在家了,你不知道明儿是个什么日子不成?”
月桥就知道她要问这个,头也没问的回道:“他去哪儿了,我怎知道?”
“你还说你不知!”
老夫人狠狠一拍案几,老大媳妇都给她说了,衡儿这些日子除了有几日被拘在工部听了些册子,便一直很个监工似的帮着月家修房子,还修到连这会儿都没见着人影儿,待夜时这全家上下还得吃个饭给他践个行,可人呢?
“孙媳确实不知,不如老夫人遣人去找找?”人都卖了,她哪里知道如今人在哪儿,做些何?
安氏憋不住了,冷声儿的插了进来:“你当人媳妇的你怎的能不知?嫁人嫁人自然是要以夫君为首,你的责任就是伺候好他才是,怎么能推诿说不知道,既如此,你这个媳妇当得可称职?”
月桥看着安氏,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你!”安氏捂着胸口,发了狠:“我不管,晚宴之前你必须得把人给我找回来,否则……”
月桥撇了脸:“娘你都不管,那我也不管了,我跟娘可不一样,娘出生尊贵,手下可用的人多,说声一呼百应也不为过,儿媳出生寒门,手底下没人,也使唤不动那些仆妇侍从,这事儿还是娘和祖母看着办吧,我也想瞧一瞧,他跑哪儿去了?再则,我娘说知晓他明儿早走,还让我晌午同他过去用饭呢?”
第134章 你不同
回去的路上,绿芽不无崇拜的看着月桥:“姑娘你也太厉害了。”
这一本正经瞎胡扯的本事,真真是以假乱真,半点让人瞧不清楚里头的门道。
崇拜完了,她又担忧起来:“姑娘,咱们真的不派人去找找小侯爷吗,待会儿恐怕不止这老夫人们急,只怕月夫人那头也急呢?”
月桥慢悠悠的走着,闻言复着双手,语气轻飘飘的淡然:“不找,他要真没点本事回不来,找了又有何用,又撑不起这个家。”
至于她娘哪儿,那就更好解释了,说人故态复萌又去寻欢作乐就打发过去了。而像赵五和跟大妞交涉的那两个知情者,也早早被她给打发走了,此事只有天知地知,再无旁人知道,宁家人就算往她头上扣十个八个帽子,又有何用呢?
主仆两个正在廊下闲庭信步,却有莺歌院的下人早早跑了过来,脸上挂着笑意到了跟前儿,连喘带气儿的道:“少夫人,爷回来了,如今正到处寻你呢!”
“什么?”
“小爷回来了?”
主仆两个顿时震惊起来,绿芽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起来,月桥在一怔过后,心口顿然狂跳了起来,她迅速的含笑问了起来:“爷回来多久了?”
一边问着,不多一会儿就到了院子里,在踏入主屋时,入眼的是扔在地上脏兮兮没个好模样的衣衫,扔得到处都是,里头还不时有宁衡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少夫人呢,找到没?”
婢女们不时安慰他,伴随着水流声,月桥在浴池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里头宁衡已经发了一顿脾气,她这才掀了帘子,稳稳的走了进去。
“小桥!”
宁衡站在池子里朝她笑得明媚,头上湿漉漉的还滴着水,见她走了进来连眼都不带眨的,婢女们有眼色的鱼贯而出,待人离去,他的笑顿时垮了下来,脸上还带着委屈:“媳妇啊,我这两日遇着一丑八怪了,险些就不能回来见你了。”
他毫无保留的把这两日的事儿一一给她讲了个清楚,尤其放在自己如何英勇的徒手破窗,在山中奔波了一日,最后还为着让人同情,把滚下山坡的事儿一并说了说,说完,他定定看着人。
“怎……怎么了?”月桥手中拿着帕子给他搓背,一见这目光,不自觉的不敢跟人对视。
策划这场事儿的前后她没有丝毫犹豫,怎的到这会儿人回来了,她反而觉得有些莽撞了呢?
宁衡见她还躲着,更是委屈不已:“你怎么都不安慰我两句的!”
“别闹。”月桥把人给掰回去,在他背后轻柔的擦拭着,轻声说道:“你不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就一个力气大点的女人罢了,你宁小侯要摆平她那还不是说说话的功夫?”
一顿明里暗里的夸赞让宁衡笑弯了眉眼。
月桥又继续说道:“既然回来了,那待会就去给老夫人和娘请个安,让她们放放心,等快晌午时去我娘家那头吃饭,特意给你备下的。”
宁衡觉得,其实失个踪几日还是有好处的吗。此如他媳妇,原先对他不冷不热,大都是他死乞白赖的哄着才给点面儿啥的,这不声不响的在山里头吃了两日的苦,回来后对他的态度一下就变了。
往前的时候,他媳妇会给他搓背吗?
想都别想!
他正想得美滋滋的,月桥那头没得到反应,一下没控制住力道在他肩上狠狠一拍,顿时把宁衡心里头那些无法言诉的想头给打散了:“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宁衡长叹一声。果然他媳妇对他态度就算变了,但那本质还是没变。
他算是看明白了,月家的女人,从他岳母到他媳妇,就没有不凶的。
等他好不容易洗完了,时辰都快到晌午了,出了浴池一看,外头那脏兮兮的衣衫已经被婢女们收走了,二人携手出了门,绿芽一直守在门口,见他们出来,立马上了前来:“夫人,爷,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
月桥点点头,侧头同宁衡说道:“你快些去见见老夫人和娘,我在后院门口等你。”
“哎。”宁衡除了想月桥外,也极为担忧家中长者,因此在月桥说完后,他想也没想的便应下,抬腿就往明德堂那边院子走去。
宁衡一走,绿芽顿时嬉皮笑脸的上前扶着月桥往后门走,边笑道:“还是小爷回来好,姑娘脸上的笑都多了。”
月桥摇头:“有吗?”
“有!”绿芽肯定的说道。许是连她家姑娘自己都没发现,在听到小厮说爷回来那一刻,她脸上的笑意和回莺歌院时那不知觉加快的步子,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不断的说服自己说要记住曾经,反倒是不敢面对自己罢了。
月桥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笑道:“他整日跟个猴儿一般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做些这样那样的小动作,谁不发笑。”
有时她坏心的装作冷然,就是想多瞧一瞧,多看一看。毕竟,看赫赫有名的宁小侯这样挖空心思的讨好一个人,也别有一番滋味儿不是?
主仆二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后院门口,绿芽先是把月桥扶上马车,这才守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儿宁衡就出了来,身后还跟着宁全儿,等他上了马车,这才往月家驶去。
或许是这两日的经历,宁衡在上马车前先瞅了眼车夫,在人身上看了看,一入内,他便问道:“这车夫是谁,怎的没见过?”
月桥靠在车厢里假寐,闻言笑了出来,反问他道:“府上的下人合计数百,你认识几个?”
宁衡在她身边儿坐下不说话了。
确实,这偌大的宁府,能入他眼的,被他记得的除了长辈们身侧的大丫头,一个小小的车夫他又怎可能记在心里头?
只是想着这一回子的事儿,他简直是恨得牙痒痒的,一把拉着月桥的手说道:“媳妇,你相公我这回了遭了大罪了,你可得把那赵五逮出来好好的审问一番,问问看可是有人想着暗中除去我,好渔翁得利,继承这公府?”
月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口应下:“好啊,待我明儿就遣人四处搜寻搜寻,问问他这般行事的目的是所为何?”
得了她保证,宁衡顿时满意了,拉着人的小手不住的把玩,期间还同她说着:“娘都跟我说了,说你告诉她,前日我在岳家休息,多亏了你机灵,要不然知道我不见了,她不知道得多着急。”
说不得到时候为了他失踪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那他的面儿就被丢光了。被一个怪女人给买下当暖床人的事儿他简直羞于提起,连他媳妇都没多说,若是被旁人知晓,宁衡打了个冷颤,满心眼都是他媳妇的好:“只是委屈你了,娘不知道原委,跟祖母一块儿为难你了。”
此时此刻,宁衡总算明白圣贤书里说的娶妻要娶贤的意思了。瞧他媳妇,既贤惠,又漂亮,遇事儿有勇有谋,跟那些平日里逞威风,碰到难题就六神无主的后宅妇人半点不同,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好主母。
月桥半点没不好意思的笑着:“没事的,当媳妇的吗总得受些委屈的。”
这一番话若是被安氏听见只怕气得个呛。
她原本是想着在儿子面前告黑状的。你瞧,你媳妇张口闭口就说你在岳家里头,到今儿了,连个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哪家的媳妇不是嘘寒问暖的,到这儿怎么就变了?
只是宁衡完全没按她想的走,满心眼里对月桥那是稀罕得无以加复,一听出她话里深藏的委屈,立马安慰她:“你放心,往后祖母跟娘若是说话不中听了,你只当自己没听见就行,她们也是好意,就是太急躁了些。”
“嗯。”
“……”
赶在晌午前,月桥两个总算到了月家,今儿这顿是给宁衡践行,桌上只有他们一家再无旁人,寒暄过后就落了座。
“明日就要出发了,这两日肯定忙得很吧?”月当家一边儿跟宁衡说着话,一边拿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等一口酒下肚,又道:“那些地方冷得很,多带些皮毛衣物总是好的。”
“是是是。”宁衡也喝了酒,不住的附和,半点不敢提自己前两日的事儿,为了掩饰过去,他直接又倒起了酒,先碰了碰月当家,再是月余粮、月余煦:“大哥二哥,我明儿就要走了,这月底的喜酒是吃不了了,小弟就先借着这辈酒祝大哥二哥同嫂嫂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月小弟也在一旁摇头晃脑跟着念叨起来,乐得月当家和余氏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月余粮兄弟只得接下了他这酒,几人喝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宁衡摇摇欲坠的搀着月桥的手臂,面颊微微泛着红,高兴得直呼:“媳妇儿,我今儿心里头高兴你知道吗?”
“哦,”月桥直接回他:“不知道。”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你就行了。”宁衡眼眸迷离,强撑着身子在她耳畔轻轻摩擦了下,脑袋瓜一点一点的:“你对我好了。”
第135章 去上任
你对我好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的在月桥脑子里回荡,此刻,夜已深,她轻手轻脚的在床尾抓了件外衣披上,独自捧着热茶靠在软塌上,借着微弱的烛火,不远处宁衡睡得香甜的脸又直直的撞在她眼里。
打从在月家回来的路上他非要说了这句后,人就最醉醺醺的,好不容易消了酒气儿,晚间里又陪着宁府诸位长辈畅饮了一番,这回连闹都没闹了,回了院子倒头就睡下了。
对宁衡得坤帝的看重指名道姓的把人头一拨给弄过去授以重任,宁府上上下下,从老侯爷到几位年轻的公子们都极为高兴,就连出嫁的几个姑奶奶都赶了回来,带着后辈们话里话外的想让宁衡往后多帮衬些。
“你怎的不睡?”宁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虽说眼眸还有些迷蒙,声音里还带着沙哑,但还是撑着有些眩晕的头起来,格外担忧:“是不是今日几位姑姑说的话不中听,惹你不高兴了?”
宁家用饭都是按照规矩来的,分了男女桌,只想着是家宴,所以只是在席面儿中间放了屏风遮挡,以示全了礼儿,他那几位好姑姑,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回来后就是仗着长辈的面儿把自家的子孙往前推,明里暗里的让他们帮着帮衬帮衬。
也不瞧瞧,往前那些年,都不知帮衬了多少,有出息的还好,就当结个善缘了,偏偏那些又没甚出息心气儿比天还高。
这不,眼瞅着宁衡这个孙子辈的开始发力了,就开始上门话里话外的说着自家的孙子了,还让宁衡多多带带他们,往后有福多想着点,求人办事的一点也不谦虚,反仗着长辈的面儿理所应当的指挥着他媳妇了。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她们的话我还没放在眼里。”月桥摇摇头,忙过去帮着把他扶了起来,拿了枕头给他垫在身后靠着,顺着坐在床沿上:“就是有些睡不着罢了。”
宁衡抿唇轻笑:“不是为了不想干的就好,往后她们若是得寸进尺的话,你也别客气,不理她们就行了,没得给自己添堵。”
话落,他仿佛回了点精神头,眼睛亮睁睁的看着她:“不是在想着这些让人厌烦的事儿,可是在想我?”
月桥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你人都在这儿,我想你做何?”
宁衡期待的眼眸一下暗淡了下来,半张着嘴“啊”了一声儿,还有些想调戏人但没调戏成功的难为情一般,讪讪的笑着:“那……既然不是,那不如歇息吧?”
月桥点点头,很快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媳妇儿,我这一走就是好几月,你就真的不想着点我?”好一会儿,月桥耳边还是传来宁衡闷闷的声音,里头夹带着点不确定,仿佛她只要敢回答不想就要同小孩子一般闹脾气来了。
此刻,外头万籁俱寂,只有打更人的声音偶有透过寒冷的风传将过来,月桥只觉得连胸腔里头都染上了笑意,一声一声的跳动着,整个人都舒坦得很:“一点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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