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教育小能手.子衿很是表扬沈念同学一番,还从自己的小书桌上的书里找出一张竹片压成的有些发黄的书签出来,用鹅毛笔在上头写了“第一名”三个字,送给沈念以示纪念。
沈念背过千字文的人,难得的是,他还认识这三个字,沈念眼睛里满是欢喜,拿着竹子书签在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半天,拉着何子衿的手指了“第一名”右下角的地方,道,“子衿姐姐,在这儿写你的名字吧。”
何子衿一笑,把自己的名字添上了,又在左上角写上“送给可爱的阿念”七个字。
沈念看了好半日,重拿起来细细的吹干竹子收签上的字,很郑重的收了起来。然后,他粉儿认真的对何子衿要求上继,“子衿姐姐,你要没事,就再教我念书吧。”
何子衿拿本《诗经》给沈念,她自己都不用看,教沈念背《诗经》。孔圣人都说么,不学诗,何以言。
只是,《诗经》的内容真的适合小孩子么。
不适合也没事,反正这种压韵歌词,先背下来,以后沈念大些再给他解释含义。
这一天,沈念拿了第一名,天可怜见,就他一个考生好不好,但,沈念仍是受到了莫大鼓励,他背起何子衿教他的诗经来精神百倍,都不知疲倦。背到那首《青青子衿》时,沈念笑,“子衿,原来子衿姐姐的名字在诗里面呀。”
“是啊。”
沈念问,“子衿是什么意思呀?”
“子,常用来形容美男子,或是说你的。衿,衣襟。”何子衿郁闷,“这叫个啥名字呀。”
沈念咯咯直笑,“好听!”
“好听什么呀。”谁家给孩子会取个“你的衣襟”或是“美男子衣襟”的意思呀?她爹给她取名时,她刚刚恢复前世记忆,但,天可怜见,她前世国学凋凌,她在这方面就是个半文盲,也不知道“子衿”是“你的衣襟”或是“美男子衣襟”的意思呀。后来知道了,她这名字早上户口了。
沈念笑,“好听的!子衿姐姐,多好听呀!”
何子衿郁闷:她爹当时肯定是色迷心窍,因此句前面两字“青青”是她娘闺名,她爹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说来,真不如何老娘取的“长孙”二字呀!
她真宁可叫“何家长孙”,也不愿叫“何家美男子的衣襟”呀!
这,这,这还秀才取的名儿呢!
当然,那会儿她爹还没秀才,连个小童生也不是呢……
所以才取出这么没水准的名字吗?
何子衿郁闷了一回,沈念道,“子衿姐姐,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何子衿道,“念,思念,想念的意思。”
沈念道,“子衿姐姐,你说,我娘走了,她会想念我吗?”
何子衿心下一跳,她摸摸沈念的头,“肯定会的。”肯定会的吧?在前世那些岁月,她父母每次打电话都会说“好想好想宝贝呀”,可是,据说他们在法庭上互相推诿,没人愿意要她的抚养权。不,这并不是不爱,只是现实比爱更加重要。一个平凡的离过婚的男人或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身边,重新组织家庭时便格外艰难,他们彼此没有太大的本事,不得不在爱与现实面前做出选择。
沈念脸上的神色很是严肃,他道,“你说,要是我娘想念我,怎么会走呢?”
沈念叹口气,“我娘说,她不会回来了。”
不得不说,沈念有着天生严谨的逻辑,他自发下了注释,“我跟着子衿姐姐,比跟我娘在一起时开心。”
何子衿笑,“那就好呀,不然,我怎么能认识阿念呢。”她曾偶尔听沈氏低语时说过“既如此,当初就不该生,生了不养,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再没见过这样没心肝的!”这话,不会是说别人。
沈念听了何子衿的话也笑了,道,“是!”
如果沈氏说的是沈念的母亲,何子衿其实能理解这个女人,哪怕在她前世的年代,女人想独立抚养孩子都大不易,何况如今?只是,一个孩子对于男人与女人意义如何相同?男人尝将孩子视于自己骨血的延续,但其实,父系不过是精子的提供者,孩子自母体诞生。对于母亲,孩子是真正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要抛弃这样的骨中骨、肉中肉,这样的选择,对于沈念的母亲,对于一个将孩子抚养到五岁的母亲,肯定也是个艰难的选择吧?
☆、第76章 阿蒋
何.教育小能手.子衿给沈念小朋友做了些暖暖的心理建设。沈氏何恭小夫妻也在房里说些私房话,话说,沈氏与何子衿不愧是亲母女,何子衿好奇的事,沈氏也好奇来着,她一面打发儿子午睡,一面细声细语的同丈夫说话,“母亲同李大娘到底怎么了?这一二年,我总想着三丫头在李大娘手底下领活计做,逢年过节的也该过去探望,只是母亲总不准,我生怕惹母亲不悦,都是私下备些东西叫三丫头悄悄拿去的。可我想着,总不是什么解不开的烦难,不然母亲也不能带着三丫头去李大娘那里找活计做。要有能解,解开才好。”早她就想问了,只是,以往逢年过节都忙的不行,忙忙叨叨的便忘了。今日何子衿提起这话茬,沈氏便问了。
何恭笑,“也没什么。”
沈氏轻捶丈夫一记,“没什么你倒是说呢,还卖关子不成。”
何恭一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以前听母亲嘀咕过,说李大娘年轻时也喜欢父亲来着。”
沈氏先是诧异,又是好笑,“都多少年了,母亲怎么还记在心上。”公公都过逝二十几年了呢。
“这怎么呢。”女人的心事本就难猜,何况这位女士是自己亲娘,何恭笑,“先时就很好,三丫头毕竟在李大娘那里做活,逢年过节的该去看看,只是别当了娘的面儿。”取个事事周到的老婆,日子不要太舒坦,何恭再次得意自己的好眼光,握住妻子的手,笑,“咱爹虽去的早些,不过,打我记事起,爹娘再没红过脸的。”
沈氏感叹,“实在难得。”婆婆那个脾气哟……
小夫妻感情素来好,在丈夫面前,沈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道,“我听母亲说起过,父亲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倒是母亲,心地再好不过,只是心直口快。想来父亲常让着母亲的?”这些年,婆媳关系愈发融洽,不过,沈氏凭良心说,能跟何老娘过起日子没红过一次脸的公公,当真不是凡人。
何恭笑,“岂止常让着,娘性子急,咱爹是个大磨蹭,子衿这个磨蹭劲儿就像咱爹。两人在一起,娘时常要冒火的,咱爹脾气好,娘一发火,爹就去外头买羊肉回来去厨下炖了,娘吃了炖羊肉就啥都好了。”
沈氏:婆婆大人这不是馋羊肉了吧……
就听丈夫一脸怀念道,“我跟姐姐小时候,就盼着娘发脾气,一发脾气,家里就有羊肉吃。尤其是爹亲自炖的羊肉哪,那个滋味儿现在都没人比的上。”
沈氏:……这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子么……
夫妻不过私下说些私房话儿,不想何冽这小子躺床上没睡着,正听了个清楚。小孩子存不住事儿,下午就神秘兮兮的同他姐道,“姐,你知道不,李大娘喜欢咱祖父!”
何子衿吓一跳,问,“你听谁说的,不会是胡乱编来的吧?”俄了个神哪,原来李大娘还是她奶的情敌哩~
何冽见他姐不信,不乐道,“你自己去问爹爹,我听到爹爹同娘说的。”
何子衿笑,“信啦信啦。告诉我就得了,别跟祖母去说,祖母会生气的。”
何冽得意,“以后我再听到什么事,再跟姐姐说。”
“乖~来,给你糖吃”小间谍就是这样培养滴~
第二日一早,何子衿与三姑娘喝过及第粥,就听何老娘道,“去了用心考,早上叫周婆子买羊肉了,考好了,回来有炖羊肉吃。”
沈念何冽两个八哥齐声说吉利话讨喜,“考得上!考得上!”
沈氏笑,“这就去吧。”
何恭笑,“别担心,考不……”不待何恭把话说完,何老娘断然截了他,瞪儿子一眼,对何子衿三姑娘道,“赶紧着,趁这晦气话没出口!你们赶紧走!”
两人便去了。
何子衿同三姑娘嘀咕,“搞得我压力好大。”
三姑娘倒是看得开,笑,“也不必有压力,便是考不上,我也知道前头该怎么走。妹妹才几岁,继续在陈姑祖母家念几年书也是好的。”
何子衿由衷佩服,“三姐姐,我是薛师傅,我肯定要你。”
三姑娘笑,“可惜没能早些与你学着念些书,不然,更有把握些。”
“姐姐现在也没多大,念书什么时候都不迟,关键在有没有这个心。”
两人说着话到了绣坊,相较于昨日的人山人海,这回的人少了许多,十中存一尚不到。何子衿粗粗算去,约摸只有二十人进了复试。
昨日见到过的那位李绣娘对三姑娘道,“你妹妹大概是最小的了。”
三姑娘笑,“我看也是。昨天我们试完就回家了,就只有咱们这几个复试么?”想一想昨日的盛况,三姑娘不知道原来第一试这般惨烈。
李绣娘唏嘘,“兴而我今年只有十七,薛先生说想寻年纪小些的弟子,十八以上的都不要的。不过,也有针线不错的被大娘留下来在绣坊做活,说来也是条路子。”
何子衿暗道这位李大娘精明,趁着招生考试来给自己招工。
绣坊依旧是老时间开门,此次复试来的人不过二十余位,且并不是在一起试的,而且分开一个个进里面考试。何子衿排在三姑娘后面,前头复试的姑娘们不见出来,便轮到了三姑娘,待得片刻,依旧不见三姑娘回来,就有个翠衫姑娘出来喊何子衿的名号,何子衿进去,并不见前面复试诸人。只是一间屋,一张桌,一杯茶,一个人。
不必说,此人必是薛千针无议。
薛千针约是三十上下的年纪,相貌清秀,要说格外漂亮也没有,但气质平和,握住素色茶盏的手比那茶盏还要细致三分。只是,薛师傅这样的刺绣大家,身上衣裙竟素静至极,不见半丝绣纹。
何子衿行一礼,“师傅好。”
薛千针笑,“坐,要不是阿李说,我都不知有这么小的孩子想随我学针线的。”
何子衿笑,“昨儿来的面试考生中,还有比我更小的。只是,我运道好,能得薛师傅见一面。”
薛千针见何子衿小小年纪已称得上落落大方了,微微颌首,“你叫子衿,想必名字出自《诗经》了。”
何子衿笑,“是。”
薛千针问,“《诗》三百,你最喜欢哪篇?”
何子衿为难,“这就多了,说来有好多篇我都喜欢,开篇《关雎》就很好,《蒹葭》《采薇》《桃夭》《葛蕈》《击鼓》《木瓜》《氓》《静女》,还有别的许多都是越读越有味道。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子衿》这首吧,这是我爹爹给我取我名字。”
不得不说这是个刷脸的年代哪,有张漂亮可爱的脸孔,再这样清脆坦率的说话,饶是薛千针也愿意多与她多几句的,笑,“看你就知道在家定是备受父母宠爱的,学绣活很苦,你知道么?”
何子衿正色道,“自来要学得一技傍身便没有容易的,师傅放心,我都晓得。”
薛千针道,“我年纪大了,想找个传人,你觉着,你行吗?”
何子衿想了想,道,“孔夫子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但真正当儒学发扬光大的是两百年后的孟子。师傅,我要说自己肯定行,那就是吹牛了。”
薛千针的面试,根本没考针线,和颜悦色的同何子衿说了几句话,还问何子衿平日里做哪些消谴,就让那翠衫丫环引着何子衿去旁的房间休息了。何子衿过去才知道,先时进来考试的三姑娘等人也都在这房间呢。何子衿忙问三姑娘,“姐姐,你过了没?”
三姑娘摇头,“我也不知道。薛先生问我竹林七贤的典故,幸而妹妹你先前与我说过,不然我再答不上来的。”
李绣娘一脸懊恼,“我只知这么个名儿,也没向人打听过这名儿的来历,薛师傅问我,我也不知要考这个的。”
“是啊,咱们又没念过书,哪里知道这七仙不七仙的事呢,我倒是听说过八仙过海。”
“我也是,我把八仙里去了一仙说的,也不知对不对。”
大家便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
当天并没公布录取名单,何子衿与三姑娘回家后,何老娘听说薛千针还没拿定主意,犹豫一二,一拍大腿对沈氏道,“去飘香居买两包点心,赶明儿我去瞅瞅你李大娘去。”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了。为了孩子们的钱途,哪怕是老情敌,该低头时也要低头呀~
何子衿平日里常跟何老娘较劲,昨儿说让何老娘去走后门儿,这会儿知道何老娘与李大娘还有这段渊源,反不想何老娘去了。何子衿道,“祖母还不如把点心给我吃呢,祖母没见过薛师傅,李大娘在她面前也很客气。这次是薛师傅收徒,怕是李大娘也难做她的主。”
“你知道个屁,当天不说录谁不录谁,这就是抻着咱们呢。要是人家全送,单你不送,肯定是不会录你的。”因为要去老情敌那里送礼,何老娘气儿不顺,说何子衿三姑娘,“都是赔钱货,钱一个还没挣来,先得填进些个去!”
何老娘拿定主意,第二日一大早,沈氏特意吩咐翠儿去飘香居买了第一炉蛋烘糕,包扎好了给何老娘拿去走礼。沈氏原想再备些红枣桂圆之类的补品,何老娘说不必,点名就要蛋烘糕。
蛋烘糕到手,何老娘就带着三姑娘何子衿去了,还在路上同两个絮叨,“这为人处事,送礼也是免不了的,都机灵的学着些。”
祖孙三个到时,绣坊刚开门,也是无巧不同书,正遇着李大娘来铺子里,李大娘见着何老娘没啥高兴的,她是真挺喜欢三姑娘与何子衿,三姑娘在她这里干了两年活了,这丫头非但手巧,做活也快,手脚俐落,长进极大的。再有何子衿虽是前日初见,这般好看伶俐的丫头,没人不喜欢。李大娘就得说何老娘这婆子命好,虽有些克夫,儿孙运上着实不赖。不得不承认,老天疼愚人哪。
李大娘与何老娘既为情敌,年纪上便不会相差太多,瞧着却比何老娘年轻个十岁,头上一二恰到好处的金钗,身上一袭石青衫子月白裙,裙间绣了松针绿萝,精致异常,李大娘眉目带笑,“今儿出门遇着喜鹊喳喳叫,我就说要见贵人,可不就见着阿蒋你了。”何老娘娘家姓蒋。
何老娘皮笑肉不笑,“是啊,巧的很呐。”
三姑娘何子衿与李大娘见礼,李大娘一手一个拉她们进去,亲热的仿佛自己的亲孙女,又请何老娘坐了,命人上茶,笑道,“正好你们来了,还有件好消息同你们说呢。昨儿晚上阿薛才拿定的主意,三丫头要是愿意,阿薛想收你为徒。”
三姑娘喜不自禁,她转头看向何子衿,问,“大娘,我妹妹呢?她年纪小,刚开始学针线,人比我要聪明的多。”
何老娘听到说三姑娘中了,嘴已是咧了开来,这会儿忙又巴巴的望着李大娘,李大娘笑,“子衿丫头还小些,阿薛说,这事且不忙。她不是还在念书么,多念几年书再说吧,便是想学,过几年也无妨的。”
何老娘道,“要是薛师傅肯收,就不叫丫头念书了。”
李大娘笑笑,“多念几年书也没什么不好,像那竹林七贤图,阿蒋,你就不知是哪七贤吧?”
何老娘一撇嘴,得意,“不就是七个有学问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