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为了地盘之争,一时意气用事,在夜里把对方的店铺点了。他白天就叫嚣要这么做的。他把堆积在店门口的桌椅板凳和塑料大棚点着了,这些东西烧得又快,又热闹,气味刺鼻,白烟缭绕。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把比消防车来的更快的是报应。他看到火光里冲来几个人,叫嚷着,拿着不顶用的灭火器对着火焰杯水车薪地喷撒。他隔着马路瞧着,刚忍不住点起一根烟,就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喊他:“谭啸虎!” 他转头的瞬间,看见一只灭火器朝他脸上狠狠地砸过来,“咣”的一声后,他的意识堕入黑暗。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哥哥谭啸龙满眼血丝,面目狰狞地看着他。
他笑笑,用沙哑的声音说:“哥,我没事。” 可是他马上觉得自己的脸很奇怪,说话不听使唤,他伸手一摸,整张脸像面包一样,又厚又软,五官陷在肿胀的脸里,分辨不出鼻子和嘴巴。“啊!我的脸!”麻药的药效没有完全散去,被他这么一摸,他疼得像刀割一样。
他的脸还在,但是领导的脸丢大了。新海文明城市创建活动进行到最后时刻,文明巡检小组坐上了回去的车,被护送着到了市区边缘,所有人忙活了大半年悬着的心终于要放下,黑暗中的城中村灿烂火光却越来越引人注目。在烟火气最足的巷道里,一场群殴正在激烈上演。车停了下来。当然这个时候,谭啸虎已经堕入黑暗里,不省人事。
“哥,我怎么——”
谭啸龙凑过去对他低声说:“火是我放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答应妈了要照顾好你。哥不怕,哥进去了也是当大哥的,他们不敢惹我。”
谭啸虎奇怪地看着哥哥,却看见他身后走来几个警察,将他带走了。特事特办,纵火者和参与打斗的人全体判了,从严从重从快。
谭啸虎扶着钟家豪的下巴看了看,肿胀的腮帮,青紫的眼圈。占彪揍人是有点技巧的,他谭啸虎对伤情鉴定也有略知一二。
谭啸虎转身对眼睛通红的阿萍说:“你别看他这样子吓人,只是点皮外伤,过一晚上就消了。”
“姐,我和虎哥要谈谈事情。”家豪对阿萍说:“我上虎哥的车,晚点回家。你在家等我吧?”
阿萍说是的,她这回下山要待一阵子了,他太让她不放心了。她从自己车上拿出一袋衣服,塞给家豪,让他回家前换上。他不能把晦气带回家。她现在回去给他准备点洗澡的柚子叶水,安排阿姨煲点消肿散瘀的汤。
她邀请谭啸虎过来吃晚饭,谭啸虎哼了一声,含糊地说自己不一定能来,下次吧,眼前事情太多,“我哥还在等我消息呢。”
“那你们要是来得及,一起过来吃饭啊。”阿萍契而不舍地说。
“不用了。”谭啸虎说,和家豪双双关上车门。
我龙哥呢?家豪想问。他得马上让谭啸龙知道自己没把事情搞砸。
但是在说这句话之前,他不得不向虎哥交代:自己手里当初留了一张李秋伊的照片。这照片他收得很仔细的,混在了一大堆照片里面,但谁会知道,一个陪酒女租的房子会被警察搜了个底朝天,照片还落到了占彪手里。这里充满了小概率事件,他知道错了,以后他会无比谨慎。好在他随机应变糊弄过去了,占彪被他搞得没办法。他被打成这样就说明占彪没有办法。其实占彪失控了,他们还可以告他——
谭啸虎大发雷霆:“你这顿打挨的太轻了!”然后他禁不住问:“占彪看到这照片还放过你?他不得追查到底?”
“不然他要怎么样,立案调查?把他老婆的裸照放到证据袋里,再把他老婆叫来,让他那些同事来做笔录?”
谭啸虎把钟家豪一路带回了会所,直接让人事给他办了离职手续,理由是:工作期间经常迟到早退,擅离职守,未执行请假手续。
家豪有些疑惑,但也马上接受了。会所还在姐姐名下,他在不在工资表上并不重要。
“你现在给我低头做人,该怎么安排回头有我哥来决定。”谭啸虎严肃地说:“不要再在这附近出现,不要跟那些女人厮混了。回去陪陪你姐吧。”
家豪捂着脸点头,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脸上不仅疼,还疼到骨头缝里。
谭啸虎独自来到集团,打开保险箱,拿出剩下的几张照片,用打火机点着了,丢在垃圾桶里。火苗窜上来,冒出难闻的气味,李秋伊的身体在火焰中迅速地扭曲变形,变成焦黑灰白。玩火这爱好,不管他几岁,还是对他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谭啸虎看着照片被烧成灰烬后,转身又从保险箱里拿出一叠文件。是李秋伊打印的那批举报材料。他拿出最上面的一张,叠成一块小方块,塞到了胸前的口袋里。
“我坐在这里等,你要是忙就回去吧。”李秋伊轻声说。占彪难得请假陪她参加一次产检,看得出来,他因为没能找到她的加害者而深感愧疚。永远找不到最好,她愿意为此而开始信仰一门宗教,其中教义的头一条就是宽恕。不仅宽恕敌人,还宽恕她自己。她可以瞒下去,为了他们的幸福。
占彪坐了下来,挨着李秋伊身边。他说自己今天就好好陪她一天,她不问,他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是找不到证据,对方没有案底,他的电脑手机里确实有无数的照片素材,源头已经无法一一查考。她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太多了,没人看的,每隔一段时间网警也会删除。那张照片也不清楚,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