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知府卫勇辉听闻黄家之人竟主动提出迁移,不由有些意外,当听闻到黄家发现煤矿山之后,更是惊喜不已,连忙召来同知郭崇、通判李存进。
“黄家发现有大煤矿山,你们可知晓?”
卫勇辉询问道。
郭崇与李存进连连点头,此事已在忻州传开,引得不少人羡慕。
卫勇辉敲了敲桌案,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年乃是大朝觐之年,是百强县、十优州府首次评定。这两年中太原府虽是稳定,然人多地少,穷困百姓居多,想要依靠民税参选十优州府,怕是不够资格,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新商之策,取商税以增国税。”
郭崇清楚这一点,无论是太原府还是这忻州,纯碎依靠土地来取得是十优州府是不太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繁荣商业,以商税来增加国税。
事实上,受新商之策刺激,忻州的商业已取得不错成效,晋商可不只是常家那八家,忻州也有一些富商。
“大人,商税是朝廷定死的,我们无权更改啊。”
通判李存进以为知府大人想要增加商税,以提高税收,不由提醒道。
卫勇辉呵呵笑了笑,道:“没错,朝廷定下了商税与农税,我们无权擅改。但若是忻州府衙手中握着一个煤矿,岂不是即可增加府库,又可增加府税?若所得利丰,上下官吏也是有好处的。”
“大人的意思是?”
郭崇心头一惊,不安地看着卫勇辉。
卫勇辉露出了奸诈的笑容,轻声说道:“黄家的煤矿很不错啊。”
郭崇瞳孔微微一凝,不敢看卫勇辉,而是将目光看向通判李存进,李存进只低着头沉思稍许,便笑了起来,道:“大人说的是,属下知晓该如何办了。”
卫勇辉满意地点了点头,摆手道:“事成之后,荣华共享。”
“多谢大人。”
李存进起身施礼,郭崇见状,也只好行礼退出。
走出府衙,郭崇不安地对李存进道:“煤矿山现已归属黄家所有,忻州府衙已签署了买卖地契,这一点是不争事实。若我们强行索回煤矿山,黄家未必会答应。”
李存进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眯着三角眼,道:“同知大人,虽然府衙与黄家签了买卖地契,但府衙想要收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他黄家算什么东西,还敢抗府衙的命不成?”
郭崇脸色微微一沉,道:“那地契如何处置?”
李存进干脆利索地说道:“这还不简单,黄家不是用了一千八百两买走的荒山,那忻州衙门就拿出一千八百两重新买回来便是。当然,为平息黄家的不甘,府衙这边多出五百两,他们总会满意吧?”
郭崇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接话。
任谁都知道那一座煤矿山价值早已不是千两级的存在,就算是十万两,也未必可以换得来那矿山。
眼下府衙这边说讨要回来,那就一定会讨要回来。
至于黄家,蝼蚁而已,踩一脚不死,是因为府衙没有用力碾压而已。若是蝼蚁反抗,府衙未必不会用力。
第三百七十一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对于知府衙门而言,黄家确实是蝼蚁。
但对于大明朝廷而言,衍圣公府绝不是蝼蚁,他们有自己庞大的能量与影响力。
衍圣公孔讷手持《论语》,缓步而行,时不时伸手捋下胡须,春风拂面,正是书生意气,满腹经纶涌动之时。
“父亲大人。”
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孔公鑑(jian)一袭书生装,恭恭敬敬地给孔讷行礼。
孔讷将《论语》背负在身后,含笑道:“家庙修缮的如何了?”
孔公鑑肃然回道:“已征调了三百巧匠,定不会出问题,用不了两个月便会修缮完毕。”
孔讷满意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天,道:“祖先庇佑了我们,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吹风淋雨。不要在意花销,若钱不足,便找知府大人支取,他总会给的。”
孔公鑑听闻此事,脸色有些难看,低头道:“父亲,我们拿捏郑知府会不会不太合乎礼法?”
对于二十岁的年轻人而言,孔公鑑更憧憬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更希望以礼行事。
可自己的父亲,似乎违背了先祖之言,“敲诈”地方,“索贿”钱财,并拿这笔钱财去修缮孔家家庙,若先祖泉下有知,怕也不会高兴吧?
孔讷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圣贤之道,在于教化、约束万民,可不是用来教育与约束自己人的,你还年轻,看不穿这世界的真相。”
“世界的真相?”
孔公鑑满是疑惑。
难道说,圣贤之道只是对其他人有用,而对自己没有任何作用的?
难道说圣贤之道就是个锤子,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捶下刺头,不需要的时候就藏起来?
孔讷看着自己的儿子,深深教导着:“先祖孔丘曾言,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我们所学虽是圣贤之道,却活在一个并非是满是圣贤的世上,所以,学道,适道,也应权变,若不懂得变通,空谈圣贤,人也好,家族也好,不可久活啊。”
孔公鑑似懂非懂地看着孔讷。
“莫要执,且要变。谨记于心。”
孔讷严肃地说道。
自己的儿子孔公鑑没有见识过历史的风云,他生活的时代没有战乱,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出生时,大明都已经建立十几年了。
优渥与和平的环境,让孔公鑑过于理想,过于书生化。
只是孔讷清楚,孔家依靠书生是永远无法影响朝廷的,只有与百姓绑在一起,与地方绑在一起,与天下读书人绑在一起,才能让孔家万世不朽!
元朝给了孔家无与伦比的尊崇,蒙古人咋啦?他们认可、尊重孔家,他们真正的信任孔家,给了孔家无数的好处!
当年孔家支持元朝打红巾军,打“叛贼”,那是出于“利益”的考虑。
只不过元朝天命不再,孔家才不得不投靠了朱元璋,朱元璋是尊崇孔子,推崇圣人教化,但对衍圣公府的态度与待遇,显然不如元朝!
衍圣公府也有一大家子人,也需要吃饭,需要活下去,需要活得滋润,活得潇洒。读书人种不了地,但只靠着朱元璋的俸禄,那大家活得还不如要饭的。
变通的衍圣公府扩大了田产,并借助自身的影响与“权威”,控制着曲阜,影响着兖州府,甚至对整个山东有着强大的话语权。
为了巩固衍圣公府的地位,扩大衍圣公府在民间的影响,孔讷决定铤而走险,为疲累已久的山东百姓请命,阻止朝廷疏浚会通河。
这是一个高尚的目标,为了百姓,为了苍生,为了大明!
孔讷清楚百姓的畏惧,知晓他们害怕徭役,害怕官府,但弱小的他们,不能也不敢反抗朝廷。但若是有一个带头人,那他们的畏惧就会减弱。
百姓嘛,只要多说几次,他们就会听从,成为自己的力量。
这次冒险,孔讷曾估计过,风险并不会太大。
若朝廷听从百姓的声音,放弃疏浚会通河,那衍圣公府将获得无与伦比的威望,彻底在百姓之中站稳脚跟。
若场面失控,百姓乱了,那也与衍圣公府没多少关系,该背锅的是兖州知府衙门。
孔讷正在思考下一步如何布置,下人匆匆来报:“朝廷派了天使,身负皇命而来。”
“什么?”
孔讷惊讶不已。
自己这还没多少动作,怎么皇上先派人来了?
行人司严许伯进入衍圣公府,手持圣旨而至,孔讷连忙带家眷做好迎旨准备,跪在地上,不安地听着圣旨的内容。
严许伯读到一半时,深深看了一眼孔讷,继续读道:“朕深知衍圣公于民间威望不凡,体恤百姓至微,为免百姓受奸佞之臣祸害,免鞭笞百姓于堤坝,特命衍圣公为会通河监工,负责匠人、民工调度,监察疏浚会通河之事,以保万民无忧……”
孔讷浑身颤抖,哆嗦地叩头道:“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许伯笑着说道:“监察会通河乃是朝廷大事,衍圣公得此皇命,可见朝廷尤重衍圣公府啊。”
孔讷脸色苍白,干笑着安排管家送上些许银两,将严许伯打发走了。
夜幕降临,孔公鑑端了些晚膳至书房。
只有四十余岁的孔讷在此时竟显得有些苍老,看着消沉与颓废的父亲,孔公鑑劝道:“父亲,朝廷之命我们无法不从,不若从头计划。”
孔讷苦涩地看着孔公鑑,悲戚地说道:“为父安排了许多人,鼓动人心,让百姓不要听从朝廷征调,以免受盘削之苦。可现在朝廷竟让我转而劝说百姓听从征调,让我亲自将他们送入火海,这无异于要了我的命!”
孔公鑑微皱眉头,并不认可父亲的观点,道:“儿研究过朝廷文书,此番征调匠人与民工,并非是往年徭役,而是发放有工钱。疏浚会通河或许对百姓并无害处,还能为其谋一条出路。”
“你懂什么!朝廷说发放工钱就能发放工钱?官府贪污,腐败横行,纵朝廷拨款百万贯,落入百姓手中不过几文钱!吃不饱,住不暖,还要挨打,百姓就是太过心善,才让朝廷如此盘削!”
孔讷厉声喊道。
孔公鑑看着偏执的父亲,心里难受地说道:“但圣旨已下,我们只能听旨行事。”
孔讷眯着眼,目光中闪烁出一丝寒意,道:“请兖州知府郑刚来一趟。”
“父亲,有些事不可为!”
孔公鑑急切地说道。
孔讷呵呵一笑,道:“你还年轻,不懂朝廷的事,想要接衍圣公的招牌,你还得熬上几年。去办事吧。”
孔公鑑还想说什么,却被孔讷摆手赶了出去。
对于孔讷的命令,孔公鑑不敢违背,只好安排人连夜出发,去请郑刚。
身在任城的兖州知府郑刚收到了衍圣公的邀请,并没有急于前往曲阜,而是回到后院,推开一间绣房,看着里面身着紫衣的广袖,一脸欲求。
广袖并没有如郑刚的意,几个躲闪便让郑刚更为急躁起来,跨步上前,一把将广袖抱在怀里,便想要脱衣行事。
“郑大人,何必如此急切。”
广袖伸出手指,挡住了郑刚凑过来的唇,轻盈一笑,道:“眼下朝廷文书已送达,民工征调已成定局,大人不考虑考虑如何应对吗?”
郑刚听闻之后,邪火去了一半,推开广袖走向桌边,倒了一杯茶,道:“白莲教的消息还是如此灵通吗?你的背后到底是谁?”
广袖咯咯一笑,道:“白莲教教徒遍布天下,听晓一些消息还不是容易之事。”
郑刚深深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目光中有些忧虑。
朝廷文书寻常人绝不可能窥见,今日文书才送抵任城,这才几个时辰,便传入白莲教耳目之中,这份情报能力可见一斑。
或许在自己的府衙之中,便有人与白莲教存在勾连!
“朝廷有命,知府衙门自然是听命行事,还能如何应对?”
郑刚沉声道。
广袖微微摇头,柔身上前,道:“大人不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吗?洪武朝杀戮无数,冤死多少官吏,几次北伐,又战死多少军士,连年徭役,又累死了多少百姓!”
“眼下建文朝又将屠刀对准了士绅,夺人田产,纳其赋税,士绅怨恨不浅。而此时朝廷又要动用数十万民力疏浚会通河。官吏盘削之下,必会民怨沸腾,若有人振臂高呼,起事反明,大业可期……”
郑刚看着凑过来的广袖,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里,透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