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邻有些着急,站起来道:“大将军,儒家要义,修身治国平天下。我等已修身二十五六载,是时候让我们一展胸中抱负,治国平天下了。为君分忧,为国而战,纵是抛头颅,洒热血,将命丢在西域,也无怨无悔!”
宣青书上前:“君子一世,当问心无愧!我心日月,天地可鉴!”
朱棣嘴角微动:“好,好男儿。既是如此,那就留在军中效力吧,若有战功,则另有封赏。”
“谢大将军!”
霍邻、宣青书答应道。
徐辉祖看着面露难色的宣青书,问:“怎么,还有何事?”
宣青书指了指桌案上的端石荷花砚,苦着脸说:“这是孙先生心爱之物,我们需要将它归还。我们想,孙先生应该在来大营的路上,还请将军救我二人,莫要被先生给打肿了双手。”
朱棣看着宣青书亮出双手,想起自己的儿子朱高煦也曾被杨士奇打过掌心,板着脸说:“先生打你们,那是天经地义。若连先生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你们如何能走出嘉峪关?去,差人把孙先生接来。”
“不用接了。”
薛夏走入大帐,淡然行礼,然后道:“孙先生已到帐外。”
“快请。”
朱棣伸手。
孙长威终还是来了,看着宣青书、霍邻两人站在一旁低头,强忍着怒气,对朱棣、徐辉祖行礼,一张嘴便惊住众人:“大将军可是收下了这两人?”
朱棣微微点头:“算是吧,不过尚没有拟好任命文书。”
孙长威摇头,严肃地说:“任命文书?我看还是没必要了吧。”
“先生!”
宣青书、霍邻着急,连忙出来央求。
孙长威抽出腰间的戒尺,威严地看着两人,呵道:“为师与将军说话,莫要插嘴,退下!”
朱棣看着孙长威,缓缓说道:“我看两人有点才能,对西域也颇为了解,想带在军中,先生不妨割爱一年半载……”
孙长威上前一步,沉声道:“什么叫有点才能?霍邻、宣青书乃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霍邻粗中有细,善控大局,谋略大胆激进,颇有霍景桓(霍去病)之风。宣青书做事沉稳,步步为营,善补破绽,能力极强,即便是将二人送至国子监,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呃?”
薛夏愣了,这个家伙现在说的和告诉自己的不一样啊。
宣青书、霍邻也不明所以,即感动于先生的肯定,又惊讶于先生的表态。
朱棣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徐辉祖也看得有些迷糊,这算什么,你不是要带走他们的,怎么还夸起来了?
孙长威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一句分量十足的话:“若大将军真心想要用这两人,就不要写什么任命文书,糟蹋人才了,至少应该请来诰命文书!”
朱棣瞳孔一凝,这个孙长威这是给自己要价啊!
因为是带兵出征,朱棣拥有任命军中九品至六品官的权限,只要写一份文书,加上大将军印,就可以提拔起来将校等武将,包括一些低品阶的随军文官。但六品以上的官员,朱棣是没有权限任命的,只能上报朝廷,让朱允炆下诰命文书。
孙长威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任命文书才给多大点官,这不是委屈人吗?你朱棣要用,最少也应该给朱允炆打个招呼,要两个五品,哪怕是从五品官与行。
“先生……”
宣青书与霍邻终于明白了孙长威的用心,感动不已。
徐辉祖听得哈哈大笑,这个孙长威啊,不愧是个厉害先生,这是舍不得自己学生吃苦,害怕人才埋没,直接给朝廷要官了。
朱棣也不禁摇头,暗叹孙长威是个老狐狸,笑着答应:“诰命文书什么的,我可不敢现在就请啊。即便是给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接吧。这样,本将军给朝廷上奏,言说二人才能,先生容他们随军效力,暂充书吏,他日有功,再论封赏,如何?”
孙长威自然并不是真的让朱棣直接封两人大官,朱棣也没这个权利,只不过是让朱棣重视这两人,莫要委屈了,见朱棣答应,转身看向宣青书、霍邻,脸色一沉:“将手伸出来!”
宣青书、霍邻只好伸出手。
孙长威冷着脸:“你们还没有成为书吏,现在还是我的学生,我管教你们,可还听?”
“听!”
宣青书、霍邻连忙答应。
孙长威拿起戒尺,猛地打了两下,愤然道:“学问乃是光明之道,岂能行偷窃之事,正路不走,正门不走,选择歪门邪道,如此岂能轻饶!这一戒尺,告诉你二人,做事要堂正光明!”
“谨遵先生教诲。”
宣青书、霍邻肃然答应。
孙长威抬起手,啪啪两下:“学问永无止境,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你二人说是弃笔从戎,先生我是一万个不答应!所以,你们就握笔从戎吧!胆敢忘了课业与学问,哪怕你们受封侯爵,先生也敢给皇上要一要戒尺。”
“弟子绝不敢忘。”
两人保证。
孙长威抬起手,终没有再一次打下去,而是将戒尺放在两个人的手心,长叹一声:“为师在来的途中,想过许多,怪你们没有学成便急于求成,怪你们没有经历苦难却要经历生死,怪你们有点本事就以为天下人才唯你二人,可仔细想想,眼下朝廷困难,西北战事将起,倭国又与海贼勾结侵杀大明军士,我们作为读书人,能做的是什么?”
“你们的选择是对的,为师身上有朝廷使命,无法陪着你们从军,但你们的选择没错,为国家效力,为君主分忧,做的是保家卫国,光耀宗族之事,又有什么错?先生之盼望你们能好好思量战场,给大将军提供一些可用之策。这戒尺就交给你们二人,行止分寸,戒骄戒躁。”
宣青书与霍邻跪了下来,重重给孙长威行礼,这是一个极好的先生,他在用自己的一举一动,教育自己。
孙长威走了。
朱棣并没有食言,真的将霍邻与宣青书的文稿加印送向京师。
翌日一早,朱棣带兵启程,浩浩荡荡的军队再次踏上了征途,沿着宝鸡、天水、定西、兰州的既定路线前进。
京师。
建州女真斡朵里部首领猛哥帖木儿进入京师。
阿古看着繁华的京师,第一次感觉到世界是如此的美好,这里有最好看的衣服,最好吃的美食,最漂亮的女子,最烈的酒……
“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住在这里?”
阿古很是渴望。
猛哥帖木儿呵呵笑了笑,目光中散不开的是浓浓的忧虑:“这里可没有我们的家啊,也没有人会允许我们住在这里。”
“成为这里的主人,不就可以了?”
阿古豪横地说。
猛哥帖木儿显然不如自己的儿子猛,几乎吓得昏过去,连忙瞪眼,甩手就是一巴掌:“你小子胡说什么呢,这里可是大明京师!知不知道你一句话很可能害死所有族人!”
阿古有些委屈,斡朵里部的族人不就是搬到哪里,是哪里的主人吗?南京这么好,这么大,容得下所有族人,毕竟部落里的人也不多……
把儿逊见猛哥帖木儿还在教训阿古,不由插嘴:“算了吧,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他都十七了!”
猛哥帖木儿怒斥。
把儿逊不好再说。
阿古道了歉,保证以后不乱说,这才让猛哥帖木儿的脸色好看一些。
猛哥帖木儿有些后怕,这也就是大明的人在前面走得远一点,若被人听到了,说不得自己带的这些人连京师都出不去了。
不过,自己来大明来的不是时候,很可能会无功而返,甚至还会给斡朵里部人带来一场灾难。谁能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变得如此难以收拾。现在的朱允炆,怕也不好见自己了吧……
第八百三十七章 大东北,两难题(三更)
朱允炆确实难。
猛哥帖木儿去年来,好办,晚几个月来,也好办,偏偏这个时候来,事情很难办。
后湖。
解缙看着坐在湖边垂钓的朱允炆,再一次进言:“皇上,斡朵里部的首领猛哥帖木儿已经带人入城了,会同馆还在等听朝廷定下接待规格,是不是先吩咐下去……”
朱允炆看着湖中刚冒头的荷叶,轻声说:“就按接待阿哈出的规格吧,远来是客,总不能太过怠慢,薄了名声。”
解缙点了点头,让一名护卫去通报会同馆的大使,看着安静的湖面,对朱允炆道:“臣思虑再三,还是希望皇上不要亲自宴见猛哥帖木儿,更不宜准其朝贡,设置卫所。”
朱允炆保持了沉默。
解缙也清楚招揽猛哥帖木儿的重要性,明白一旦斡朵里部臣服大明,卫所设置,大明将彻底控制建州至阿木河一带,形成事实上的军事存在。
一旦如此,他日无论是弹压女真各部落,还是让朝-鲜保持臣服,大明都游刃有余,大东北也将从一片羁縻之地逐渐成为真正的州府之地。
大明是真的希望猛哥帖木儿与斡朵里部女真臣服,可问题是,大明现在不能让猛哥帖木儿臣服,也不能答应斡朵里部称臣入贡,更不能设置卫所!
究其根本,不是大明不愿意,也不是猛哥帖木儿不愿意,当事人双方都很满意,只要手牵手,就能成为好朋友,至于他日是相爱还是相杀,那是他日的事,至少眼下能安稳过一段日子。
但偏偏这件事难住了大明,难住了朱允炆,原因在于第三者:
朝-鲜。
没错,就是朝-鲜。
朱允炆若是准许斡朵里部臣服,并在阿木河设置卫所,将军事力量直接安排到朝-鲜家门口,李芳远估计会跳起脚来,咆哮着与大明撕破脸吧?
虽说大明在自己的国土内设置卫所无需和任何人商量,可直接在别人家门口修炮楼,垛口,操练武艺,喊口号,是不是也不太合适,毕竟朝-鲜是友邻,不是敌国,总这样吓唬他们,很可能会引起明朝两国关系恶化,甚至引发边衅。
解缙不担心朝-鲜会对大明的东北构成威胁,大明虽然没有完全控制大东北,多数地方都是羁縻之地,但不是没有军士存在,不是没有卫所与都司,真要有战事,也是可以跨过鸭绿江去看看松京看看风景的。
问题就是这么不巧,现在大明需要朝-鲜的帮助,需要朝-鲜支持大明,一旦因为斡朵里部称臣入贡,朝-鲜必然会恼羞成怒,以李芳远的脾气与性情,不一定会派遣大军作战,但肯定是不会答应与明朝继续合作,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当小弟了,两国关系将跌落冰点。
寻常时候,大明可以不在乎朝-鲜合作与否,愿不愿意当小老弟,可现在情况不同,大明已经对倭国宣战!
倭国!
朝廷虽然宣战,却并没有直接打击我国本土的计划,暂时也没有这个能力。但阳江的血不会白流,朱允炆也绝不会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他准备联合朝-鲜,给倭国一个教训。
而这个教训的前提,是朝-鲜的配合,朝-鲜可以不出人,可以不出财,但应该出后勤,出停泊港口,出海道,出海图。
以目前水师力量,很难没有损失地直接横渡东海,即便是侥幸到了倭国,也不具备长期占领的条件。眼下最合适的路径,便是出水师至朝-鲜,由朝-鲜济州岛向东,威胁倭国及其附属岛屿。
这个军略是确定下来的,想要真正推动与执行,离不开朝-鲜方面的诸多支持。
一旦朝-鲜不配合,那大明只能铤而走险,横渡东海前往倭国,到时茫茫东海,风起浪涌,损失很可能出现,而且因为季风缘故,只能选在冬日出征,以少量的兵力进军倭国,很可能无法返航,增加兵力后勤根本无法保障,就食于敌吧,就怕他们也搞出一个坚壁清野。
事情绕来绕去,可行的方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联合朝-鲜,给倭国一个血淋漓的教训。
难题就是这样出现的。
大明需要朝-鲜支持,朝-鲜不答应自己的“万户”猛哥帖木儿背叛自己投靠大明,“万户”猛哥帖木儿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要对大明称臣入贡。
大明答应猛哥帖木儿,就意味着联合朝-鲜打击倭国的计划破产,就目前来说,一个猛哥帖木儿与小小的斡朵里部,根本无法与明朝的关系相提并论。
可难就难在,人家千里迢迢跑来,是响应了大明朝廷招抚政策,称臣入贡的,来都来了,你们又说不招待,不答应,这不是耍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