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正德难以置信:“你信一个海贼的话?”
于茂彦摇了摇头,严肃地说:“庄兄,你错了,我信的不是陈祖义的话,而是我信大明水师,信大明皇帝。我也清楚,哪怕是我们给陈祖义完成二十艘大船营造,他也不会放我们回大明,而是用屠刀来威胁我们继续营造船只。但我相信,在完成二十艘大船的时间里,大明水师一定会找到这里,救我们回家!”
庄正德哀叹,颓然地说:“大明水师?呵,自从建文六年二月被掠至今,已有一年又七个月吧,近六百个日夜,我们什么时候不是在等,在盼,可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水师恐怕已经遗忘了我们,没有人再会费尽心力去找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了。”
于茂彦心里也苦,按理说,大明水师船队规模庞大,如此漫长的日夜里,足够将大海周围的岛屿搜一个遍了吧,挨个地方挨个地方的跑,也该找到这里了才是。
可他们没有来,日月旗从来没有出现在海平面上过。
被遗忘了吗?
于茂彦不知道答案,可阳江船厂事件过去了这么久,伤口上的痂都落了,恐怕没有人会再想起阳江船厂,想起那些战死的军士,被掠走的船匠吧。
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于茂彦等人一点都不知情,生活在一座孤岛之上,与世隔绝,没有任何消息。
陈大宝带着几个海贼巡视着船厂,看到交头接耳的庄正德、于茂彦,当即撸起袖子,摇了摇脖子,对身旁的海贼说:“你们都在这里给我看清楚了,该怎么收拾这群偷懒的人!”
一旁海贼自是笑着不动,看着陈大宝头目教训这些船匠。
陈大宝大踏步走了过去,大手一伸,直接将瘦弱的庄正德、于茂彦提起,在两人惊慌失措的神情之中转了两圈,然后直接丢到了木屑堆里,幸是柔软,没摔痛。
可庄正德刚想站起来,就迎来了一只大脚,直接将庄正德踹了回去,陈大宝大笑着,弯下身抓住庄正德的衣领,大声呵斥:“给你们说过多少遍了,不准交头接耳,说,是不是再商议如何逃走?我告诉你们,这里没有可以逃走的路!”
庄正德被踹得差点没缓过气,好不容易气顺了,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嗯,力道竟然不大?
“听好了,我是安全局的人,奉命营救你们,并一举铲除陈祖义海贼团,半个月之内可能会有大的变故,你们如果想活着回到大明,就团结起来,等待合适的机会,配合我们行动。”
陈大宝凑到庄正德面前,快速低语,然后狠狠丢下震惊的庄正德,又踢了两脚,咬牙说:“听清楚没有?”
庄正德看着凶神恶煞的陈大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安全局的人?
你丫的有没有开玩笑,你可是一直都跟着陈祖义混的啊,自从我们被羁押岛上,都是你在看管我们啊,多少人都挨过你的打,挨过你的鞭子,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大明安全局的人?
啥时候安全局的人成了陈祖义的头目了?
庄正德反应迟钝,多挨了两脚,于茂彦也不好受,挨了一顿揍不说,还被数落了一大顿。
陈大宝点出了于茂彦的家乡与家人名字,低声说:“想一起回家,就早日团结好所有船匠,等待信号动手。”
庄正德、于茂彦被打了一顿,最后都求饶了。陈大宝趾高气扬地走了,带着几个海贼,指指点点,吆喝着干活慢的船匠。
于茂彦看向庄正德,庄正德盯着于茂彦,彼此都看出了震惊。
如果对方没有撒谎,那就是说大明没有忘记大家,他们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记得船匠!
只不过,庄正德、于茂彦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既然安全局的人都在这里了,为何不直接干掉陈祖义,为何不直接带所有人回家?
陈大宝不可能将朱允炆的终极布局告诉他们,也无法给他们解释,怎么说,说你们之所以被陈祖义抓来,都是皇帝大人“授意”的结果?
船继续造吧,船坞也继续扩建吧。
反正这地方未来是属于大明的,等大明水师来到这里时,一切都有现成的,不是挺好?
陈大宝收到了陈二宝的消息,大琉球三国即将陷入混战,是时候暴露陈祖义,引水师来攻取中山国,拿走大琉球岛了。
传递消息,对于掌控了陈祖义海贼团情报系统的陈二宝来说,实在是没有多少难度,甚至都可以明目张胆地当着陈祖义的面写一封情报递出去,哪怕是陈祖义亲自查看,也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然而传递出去消息,等到水师集结,再抵达大琉球岛,这期间需要很多的时间。陈二宝不确定中山国能在尚巴志的进攻之下坚持多久,一旦中山国崩溃,陈祖义要撤走,那就必须启动最后的策略,冒险除掉陈祖义,让他彻底留在这里!
可安全局在陈祖义海贼团中的力量十分薄弱,哪怕是陈二宝不断经营与收买,可以信得过的人手也不过十余人,陈大宝善于结交,也只是带出了二十几个班底,凭借着不到四十人,想要对抗陈祖义、陈士良、陈三才等人明显是不够的。
为防万一,陈二宝必须冒险启用最后的棋子,那就是船匠,这是一百六十五名船匠,关键的时候,就是一百六十五名战士,更何况,这里还有八百被奴役的中山国百姓,他们想必对陈祖义也恨之入骨。
这些人,或许不足以对抗整个陈祖义海贼团,可一旦找到机会,解决掉陈祖义还是足够的,一旦陈祖义、陈士良等头目身死,那事情就好说。
一切都在改变,局势说变就变。
尚巴志起兵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到位,中山国国王武宁提前得到了消息,命令三吾良亹带兵五千,前去讨伐尚巴志。
尚巴志不起兵也得起兵了,为了提高影响力,吸引中山国百姓加入,尚巴志打出了“除暴君武宁,安中山百姓”的口号,从陆路方向进军中山国,目标直指中山国的国都首里城。
三吾良亹带兵据守与那原,并命浦添按司固守国场川一带,防止尚巴志突破防线。
尚巴志的出兵地在佐敷上城,而要想进入中山国,就需要借道山南国大里城,而大里城正是山南国的首都。
汪应祖对于尚巴志的路过无动于衷,即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支持,可考虑到尚巴志的力量与汪氏的关系,汪应祖还是为尚巴志提供了后勤。
尚思绍、尚巴志亲自带兵出征,军队虽少,却士气如虹,加上中山国国内已是民怨当道,只需要有人站出来喊一嗓子,就会打下首里城。
尚巴志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不是轻视武宁,而是理性的认识。
接下来的进程验证了尚巴志的判断。
九月二十七日,尚巴志进攻与那原,以少量兵力引诱三吾良亹出战,三吾良亹不疑有他,中了尚巴志的埋伏,损兵一千余,撤回与那原,再不敢出战。
二十八日夜,尚巴志夜袭与那原,突破了三吾良亹的防线,三吾良亹不敌,带三百残兵慌忙跑路,尚巴志直线切入,一度杀入距离首里城只有三十里的地方。
可就在尚巴志胜利在望,唾手可得首里城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出,大本营佐敷上城被人包围了……
这也不能怪陈祖义“围魏救赵”,要怪就怪佐敷上城,你建在哪里不好,非要弄海边不远处,船过来,跑个半时辰就到了,城内空虚啊,城内有家眷啊,那没关系,先围起,我们先不打。
陈祖义不会玩兵法,但名为陈二宝的庞焕会兵法。
首里城不能丢,武宁还不能死,中山国还不能灭,安全局需要时间,大明水师需要时间,你尚巴志吓折腾什么,非要打乱大明的计划!
尚思绍不能不命令尚巴志撤退,因为老婆和几个孩子都在城里呢,一辈子的积累也都在佐敷上城里,回去晚了,落到陈祖义手里,那就全完了。
尚巴志看着首里城的方向,气得直跺脚,只要再给自己三日时间,一定能拿下首里城,继而一步步控制中山国,实现地方按司到国王的转变。
可恶的海贼,可恶的陈祖义!
尚巴志咬牙切齿,首里城以后还能打,佐敷上城若是丢了,一干家底被劫掠,可就真的没办法补救了……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海贼想立国?
中山国与山南国的界限并不清晰,大致是国场川至与那原一线,但这一条线东西宽不足四十里,可谓狭窄。
狭窄的国境线并不影响中山国的存亡,但要人命的是,中山国的国都首里城距离山南国的国都大里城南北也就五十余里,只要打过与那原,就能直接威胁首里城。
地理位置如此之近,自然也是尚巴志图谋中山国的底气所在。
尚巴志想的是,中山国民怨四起,造反不断,自己冒险杀过去,打下首里城也就是那么一两天的事,还能在短时间内收服人心,如果事情进展不顺利,大不了跑到大里城去,也就是几十里路,一个急行军就到了。
大里城虽然不是尚巴志的地盘,却是中山国国王汪应祖的根据地,他不可能见死不救,也不可能任由中山国欺负,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是顺其自然的事。
可现在出现了变故,这个变故是可恶的陈祖义海贼团带来的。
尚巴志很是头疼,从与那原撤退,急行军能回到大里城,可回不到佐敷上城,因为佐敷上城在大里城东南外三十里。此时此刻的汪应祖想必也收到了佐敷上城被围困的消息,但尚巴志可以断定,汪应祖是不会出兵解围佐敷上城的。
尚家在佐敷上城是特殊的存在,不像是其他按司,臣服于汪应祖,而是拥有实质的控制权,说是国中国也不为过。
汪应祖一家能成为国王,与尚家的支持与军事行动有关,但并不意味着汪应祖会像他爹一样继续宽容尚家以超然的地位存在于山南国。
尚思绍看着面露颓废的尚巴志,笑着安抚:“你又何必担忧,佐敷上城不是那么容易被海贼给攻破的。”
尚巴志目光中流露出不甘:“若不是陈祖义海贼团干预,我们现在已经砍下了武宁的脑袋!父亲,你看到那些失落的百姓没有?他们原本是盼着我们改变这一切,可我们现在回去,他们将是何等的心碎,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神,我看着都疼。”
尚思绍自然看到了中山国百姓的痛苦,这些人已经被武宁折腾的不成样子,许多女人都衣不蔽体,畏畏缩缩地躲在墙角里,男人的眼神里没有光,黑的如同深渊,坠落无声地一步步死去。
可那又如何?
中山国百姓是死是活,怎么能和自家人相提并论?
“我们已经尝试过一次了,看穿了中山国的强大都是虚有其表,等我们解决了陈祖义的海贼团,再寻找机会解决中山国就是。”
尚思绍认为此番军事行动虽然没有占据首里城,杀掉武宁,但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预期,至少证明了一点,中山国是不堪一击的。
尚巴志看着归路,担忧不已:“我们看到了这一点,那其他人呢,若是国王汪应祖起兵北上,直取首里城,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尚思绍心头一惊,尚巴志的担心不无道理,要知首里城与武宁现在就是一块摆上桌的肉,就看谁先吃进肚子里了。
尚家先动了筷子,但没有夹到肉。那汪应祖呢,他会不会直接伸出手去抓?
尚思绍摇了摇头,自己终究是不如儿子,他的智慧在三山国中是没有敌手的,现在的陈祖义只不过是给他制造了一点麻烦而已,仅此而已,至于汪应祖,这倒是个大-麻烦。
“若汪应祖真的行动,你会怎么做?”
尚思绍询问。
尚巴志握了握手,坚定地说:“若事情真到了这一步,说明汪应祖早就忘记了我们的恩情。既如此,他取首里城,杀武宁,我们就取大里城,占据山南国!”
逼急了,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陈士良站佐敷上城西北外的一处山丘上,看着佐敷上城,对身旁的陈祖义说:“父亲,如果我们打下这一座城,是不是可以在这里立国?”
陈二宝眉毛一挑,立国?
陈士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了,也亏了他能想得出来。
陈祖义挥动了下手中的鞭子:“立国?你在想什么,大海就是我们的国,拥有浩瀚无边的大海,不比这弹丸之地来得风光?”
陈士良不这样想,大海不是谁的国,南洋王也不再是南洋的王者,那里的海域已经被大明的水师所统治。
若是选择在这里立身,不是挺好的,可以统治这里的百姓,人躺着就把钱财、女人都赚了,不比大海里风里来,雨里去好?
像是武宁那样,想怎么就怎么,无人能把自己怎么样,每天过得逍遥快活,这不好吗?
陈二宝目光瞥向陈士良,他似乎在岛上太久了,已经开始遗忘海贼的本性了,海贼海贼,贼在后面,海在前面,没了大海,还算什么海贼,一个小小的贼,还妄想当国王?
话说回来,这会不会是一个机会?
陈二宝思量着,陈三才赶了过来,对陈祖义禀告道:“收到消息,尚思绍、尚巴志已经带兵回援佐敷上城,距离这里只有十里了。”
陈祖义看向陈二宝:“围魏救赵这一招果是不错,现在武宁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我们空跑这一趟是不是不太合适,兄弟们还没有得到一点好处就回去,着实是不合适。”
陈二宝笑了笑,立劝陈祖义:“尚巴志撤军,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此生首里城刚刚从人心惶惶,惊心动魄中解脱出来,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去偷袭。若是拿下首里城,就可以挟武宁,令出中山国,到时,我们就可以拥有一个永久的安全落脚点。首里城里有财宝,有绝色,有一切,足够让兄弟们满意。”
陈祖义皱眉,一脸不高兴:“你让我们去反过来解决武宁?武宁可是我们的盟友。”
陈士良对陈二宝的主意很是赞赏,只要按此行事,自己可就是中山国真正的统治者了,到时候还不是要风来风,要雨来雨?
“父亲,我认为二宝的话没错,武宁如此不得人心,我们就应该取而代之。他是我们的盟友不错,但我们可以不杀他,让他绝对听我们的话不是更好?一旦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开建港口,营造更多的船只,也好早日返回南洋……”
陈士良连忙规劝。
陈祖义想了想,拒绝了陈士良与陈二宝,严肃地说:“武宁再不济,也是中山国正统国王,我们一旦介入,很可能会让局势变得更复杂。”
陈士良嘴角抽动,父亲啊,你现在装什么纯,什么正统不正统,你当年可也是当过国王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为了当上国王,用了多少肮脏的手段。
现在人上了年纪,反而没了当国王的野心?
你若没有,你儿子还有呢,我想当国王,我不想去流浪了!
陈二宝有些可惜,看了一眼陈士良,然后又对陈祖义说:“若是不取首里城,那就只能取这佐敷上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