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烂根的东西捣在那么稚嫩的肌肤里,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说着揶揄的秽语表情却黯得如一汪死水,除了那克制不住的似乎无休止的眼泪。
而流泪是因为这样盛满力量与恨意的咒骂不过是为了维持一种已然绝亡的联系--管碌早就和她没有了关系,他死了。
管碌活着的时候难道就有吗?
“不是让你骂我吗?不打算骂?那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管锌的语气很冷静,冷静得仿佛他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不违背公序良德,不违背大道孝义的讨一顿终了,可是最后施胭都能看穿,他不过是把这次见面当做了最后一次。他不过是把生命掐算到了最后一指。
“你不是想我死?那你等啊。我就要你承受这一切痛苦,谁也别想逃。”
施胭恶狠狠的说完话后又怡然地去病床上躺着,随意甩一下,一只鞋子落在地上,还有一只像衣服上的顽渍。
谁也别想逃,这万劫不复的疼痛,对管锌,对施胭,对管钿,对管碌,皆如此。
而管锌,像是对这一切麻木不仁,走过去脱下施胭的另一只鞋子,与之前她撂下的鞋子摆在一起,鞋尖儿朝外。
他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4.
许久许久以后,靖岳去探过施胭的消息,照护的工作人员说她总是拍打着鞋子,嘴里念念有词,“管锌,我不许你死,儿啊,我不许你死。”
靖岳没有见她。管锌会永远活着。
5.
七月中,仍旧夏日,仍旧站台,不必回头,无一人相送,这是商量好的事。
考虑到火车耗时太长过于奔波,靖岳就想要选飞机,但管锌想要坐火车能沿途观光,动车转两次软卧需要将近五十个小时。
什么软卧,还是坐得屁股都疼,一路上管锌累却也都不舍得闭眼睛睡觉,生怕错过了风景,夜幕蓝黑蓝黑,已看不清什么,这下却合了眼靠在靖岳身上,主动去握他的手。
靖岳捏了捏,问他,“不看风景了?”
“嗯,握在手里了,他跑不掉。”
靖岳低头吻管锌的眼眸,心里仿佛揣进了山海,无声,无息,无边。
要是这趟列车没有终点能一直开下去就好了。他想。
6.
列车员途经,小声提醒不能同睡一床,靖岳点头说好。
管锌打侧睡,与靖岳过道之隔,靖岳观摩他,曲肱为枕,像是很快进入了睡眠状态。
这时候管锌的状态已经很疲惫--不单单是舟车劳顿的疲惫,靖岳知道管锌留在他身边的时间正在指缝中流逝,他承认这种撕裂的痛楚的存在,但靖岳也很明白,时间,已经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这一遭,或许即死别。
可人不会再死一次。
痛苦一次,够了。
7.
再次回到贵州,有小孩子受了伤,靖岳背着那小孩子先上山,管锌和支教的女老师,还有几个学生在后面。小批量地运送书目。
女老师话不多,只和管锌说过一句话,“听说你们也支教过。”
“不是我,是靖老师。”管锌答。
之后再无言,不说话更好,管锌只是驮着书慢慢前行,女老师偶尔出声制止学生打闹。
路上被石头刮到,管锌感到有血往鞋子里去,但大家都在走也就没停下来,在鞋子里的黏腻已经凝结的时候终于有短暂的歇息时间。
管锌坐下来,撩起已经被划破的裤腿儿查看,湛蓝的纹路露了出来,管锌心里一沉,忙抬头看。
完了,女老师也正看过来,随后领着两个学生,走近。
“我不是坏人。”管锌把裤腿放下。在这个当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大概是他觉得她觉得他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了吧。
沉默。沉默振聋发聩。
管锌不打算清理--反正也没有清理所需物品。
血都凝住了,不会怎么样的。他想。
就在管锌扯裤腿的时候,女老师蹲下来问他,“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不早说。”
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拿自己包里的水帮管锌冲洗,用纸巾轻缓地擦拭,她说,“是鲸鱼啊,鲸落是最浪漫的重生。”
管锌说,“是。”
8.
一震,醒来。
仍然在前往目的地的火车的床铺上,管锌感受了一下梦里受伤的小腿,什么事也没有,而因为药物的催动,他很快再次睡着。
他应该续不上那个梦了,但他梦里的伤口会愈合,女老师过不了多时可能也会离开,去更远的,更山的,更需要她的地方支教。
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空幻的记忆草长莺飞。
9.
再度换乘。
靖岳用水沾湿纸巾敷在管锌小腿上以此来抑制结痂的瘙痒,靖岳问他,“现在不疼了吧。”
管锌想起那个梦来,但却没有告诉靖岳梦境里的任何信息,他笑,竟有点邪邪的意思,“这点儿痛都受不了怎么行!”
“管医生现在挺惹火啊!”靖岳当然知道他挑(战略间隔)逗的话外之音。
管锌还是笑,“还行,在火车上你也不能拿我怎么办。”
靖岳无奈,打算重新换几张纸给他,管锌拽靖岳的衣袖,摇头说不用了,他把裤腿放下来,遮盖住刺着一尾蓝色鲸鱼的整条胫骨--和他锁骨的刺青一样都是遥遥的杰作,这是管锌离开新川前做的最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