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依旧平静，静静站在原地，身躯在神光之中瓦解，筋骨消融，湮灭于天地之间。
数息之后，天地平息，整座幽谷已然化成了一片平原，法则波动横行，天地元气四处激荡，没有了一丝生灵的气机。
“死了么？”君玄有些不太确定，灵觉中不断涌出的躁动，让他有些不安，这种感觉，他已有不知多少岁月未曾体会过了。
“的确死了，一丝残魂波动都未曾剩下。”立于一旁的大汉颔首肯定道：“我感觉到她的肉身破灭，神念波动消散。”
“时空长河之中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动，想来神王没有出手，否则我等此刻已经身死。”
“我等赌对了，神王突然闭关，不过问凌阳事务，必然是出了大问题。”
几人谈话之际，长空之上已然多出了几道身影，皆是身披血气战纱，纯血古神的气机一览无遗。
“走。”君玄当即转身。
现在的半神族，还没有做好与神族全面开战的准备。
几位神族长老匆匆赶来，停在半空，看着化为一片绝地的平原，神情不一。
片刻之后，瑶匆匆赶至，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大地，转头望向先行赶至的几位族老，厉声喝问：“这是何人所为？阳在哪儿？！”
“是杂血一脉的混账，为首的是君玄，一共四位彼岸境突袭此地，来势太快，等察觉到已经晚了。”
“我等与其打了个照面，因实力不济，未能将他们留下。”
“阳……生死不明。”
几位族老的神情有些惭愧，四位彼岸境同行，这种阵容，神王不出手的情况之下，在凌阳界内已是横行无忌。
即便追击，先不谈追不追得上，追上了他们也不是对手。
闻言，瑶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方才开口：“通知各部族，全力搜寻阳的下落，同时请大祭司推演她的吉凶。”
话音未落，她紧跟着再度开口，眸中杀机森然：“立即通知各域备战，召回四域之主，我要扫平杂血一脉！”
“瑶，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是否要通禀神王，或是与那四位家主商议之后……”
“如今杂血一脉，虽多有不臣之举，但终究未曾伤我神族一员，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阳不是神族么？”瑶有些不耐的打断了几位长老的规劝之语，斩钉截铁道：
“父神闭关，我是王储，令出必行，去做！”
“诺……”
几位神族长老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躬身应下。
瑶年纪虽轻，但辈分却大的可怕，就连那四位家主，都只能算是她的晚辈。
更何况，她如今已经成年，说的话在神族之中分量极重。
未等几位长老离去传令，一面琉璃宝镜极为突兀的浮现于虚空之中。
时空长河的虚影自镜中蜿蜒而下，流淌至现世，石岚踏着长河走出，神情有些失落。
“阳！”瑶的神情由阴转喜，靠上前关切道：“你可曾受伤？”
“我无大碍，你现在不能贸然与半神族开战。”
石岚眉心微皱，摇了摇头，方才瑶说的话，她全部都听在耳中，此刻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拦瑶的决定。
“为何？反正这一仗早晚要打。”瑶有些疑惑，苦心经营多年的驻地遭劫，她本以为阳会很愤怒。
“现在是我同人族与半神族之间的恩怨，没有必要把神族扯进来。”石岚没有过多解释，她脑海之中的记忆很不完整，但心中下意识的预感告诉她，一定要尽力避免太古神战的开启。
太古神战将会引发极为可怕的巨变，会令苍穹反复。
“那你打算怎么做？”瑶皱眉道：“就这么忍了，还是你想光凭着人族这小几只，跟杂血一脉开战？”
这在她眼中，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这都打上门了，我自然要还礼。”石岚微微摇头：“给我一份半神族现如今的部落分布明细，还有刹烈现如今所处的位置，剩下的不必你插手。”
“你要杀刹烈？”瑶有些讶异，她并不清楚先前石岚与刹烈之间发生的冲突。
“我本就没有打算让他活过年关。”石岚神色平淡。
她与半神一脉已经结怨，忍气吞声不是她所为，事不过三，此次必定刹烈的死期。
同时，她要借此把半神族打疼。
见石岚态度坚决，瑶没有再多问。
向几位长老要来了现如今关于半神族的所有情报，全部交到了石岚的手中后，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当真不需要我帮忙？”
“不必了。”
拒绝之后，石岚没有停留，一步跨入虚空，向着极西之地赶去。
……
……
“果然……还是想不起来……”
皓月当空，茫茫星野之下，石岚凭立于虚空，望着脚下灯火通明的庞大部落，一声叹息。
即便方才她极力记下了那四人的面容，现在回忆起来，仍旧是一片模糊。
关于那几人的记忆，完全无法留在她的脑海之中。
时空长河自体内流过，其所带来的影响，远远不止实力的变化，石岚对于时空法则的理解，也已经抵达了全新的未知领域，同时发生了不可揣测的异变。
踏入了十阶的至强者，如果被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在古史之中，关于其所有的记载，都会消失，同时也会消失在所有生灵的记忆之中。
但对于石岚而言，这一点完全不同，无法被古史记住的人，她能记住，同时因为时空长河的存在，她的记忆也在无形中发生了变化。
之所以她无法记住那几人的容貌，只有一个理由，在未来的某一刻，她把这四人的存在，从自己身处的时空中抹去了。
她所处的时空之中，没有了他们的存在，所以没有了关于他们的记忆，甚至无法回忆……
如今的石岚，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超出生灵想象之外的异变。
半晌之后，石岚自沉思中回过神，缓缓出了一口长气，翻掌取出了一面黄金巨弓，锁定了下方的部落。
飞仙浮雕起伏，盘踞于弓角的两头古兽，仿若活了过来，鳞甲飞张，气机森然。
下一瞬，弦开满月，仙辉暴涨，偷天换日，苍穹之上多出了一轮烈日，压下了皓月之辉，漫天星辰尽隐。
第七百四十八章：洛凝
灯火辉煌的部落中心，镶珠嵌玉的晶莹大殿之内。
一道身影盘坐于殿宇中心，一袭黑衣，黑发披肩，线条柔和的五官之中，眸中神光内敛，透着一丝温润之气。
在他的面前不远处，十余位少年席地而坐，年岁小的不过七八岁模样。
看着眼前的这些少年，刹烈神色柔和，看不出半分在战场之上的杀伐之气，极为耐心的给他们一一授道解惑。
“叔祖，是不是我等今后都不必再听从纯血之命了？”
一位金发少年沉声询问，他看上去已有十五六岁，英姿勃发，气势迫人，是年纪最大的几人之一，身上流淌着妖神血脉。
“当然，凌阳的未来，是由你们决定的。”刹烈含笑点头。
这些少年，是半神族未来的根基，是一个族群兴盛的中流砥柱。
“那我能去找我娘么？”
刹烈话音刚落，一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便带着一丝期盼开口：
“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娘，我爹说因为她是纯血，所以神族不允许他们成婚，那之后我是不是可以去见她了？”
“这……”刹烈稍作犹豫，最终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只要努力修行，会有那一日的。”
“我也没见过我娘，我爹在我五岁时出了趟远门，就再也没回来。”
“我娘都不知道我爹是谁……”
“我都不知道我爹娘是谁。”
谈起自身血脉，一众少年都来了些精神，七嘴八舌的谈起了自己的出身。
似他们这样的身世，在如今的凌阳，属于常态。
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有名无姓，浪荡无依，最终的选择，大多是抱团取暖，组成新的部落，由此繁衍生息。
看着眼前的这些年幼面孔，刹烈心中一软，正欲开口之际，心口忽然一阵发闷。
好似有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压在了他的胸前，心脏都在抽痛，隐约传出哀鸣。
他不禁睁大了眼，眉心紧锁，抬头望向天际。
下一瞬，恐怖的死亡预警疯狂闪烁，刹烈瞬间变了神色，周身血光暴涨，笼罩了整座大殿。
他未曾有丝毫犹豫，燃烧了己身命元，想要护住眼前的这些少年。
轰——
大殿穹顶破碎，激荡的法则之间，刹烈勉力抬起头，看着立于云端的身影，一时失神：
“阳……”
咔嚓——
血气凝结而成的屏障如同薄纸，被瞬间撕开。
看着一众少年的身躯，在充斥着毁灭气机的法则波动中湮灭，刹烈神色落寞，垂首一声轻叹，旋即化为劫灰。
他的力量，与石岚已然不在一个层次，没有丝毫生机。
苍穹之上，石岚收起了碎日弓，眸中重瞳流转，神情中没有丝毫波澜。
脚下的庞大部落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涌动着地煞真火的巨坑。
死于这一箭之下的，除了刹烈，还有过百万之众的半神族，整个部落都被葬入了九幽之下，没有任何生灵留存，被彻底抹去了痕迹。
在不可违逆的伟力之前，这些生灵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就如同先前的她，以及留存在那十余口洞天之中的老幼，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唯一的区别，是人族还能转世，这些半神已然重归于天地之间，生命彻底画上了句号。
这无疑是一笔滔天血债，不过此刻的石岚心中却并无多少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