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用胶水固定,不好拆,蒋云干脆用美工刀工工整整地划开封口,将一张叠了很多道的信纸从中取出。
他的笔友字迹工整,一笔一画,像他之前练过的一本字帖,总之比魏疏那手·狗爬漂亮好几倍。
但看到开头时,蒋云被雷得不轻——
尊敬的云(简笔画):
您好!
十分感激你的出手相救。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见义勇为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品质,而这份品质在你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值得赞扬。
放学路过一家花店,看到一束花,香味很好闻,因此走进店里向老板请教花的品种和培育方法。老板热情地解答了我的问题,说它的学名叫香雪兰。
相传香雪兰由天使的眼泪所化,寓意纯洁和美好,我觉得你与这束花在某种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期待你的回信。
此致
敬礼!
一片不知名的树叶(简笔画)
落款的叶片特地用绿色颜料笔涂满,并细致地勾勒出叶脉。
蒋云:“……”
上一次无从下笔,还是他小学被魏疏撺掇着出校吃炸鸡喝奶茶,被教导主任当众逮住后站在教室后排写一千字检讨的时候。
他找出一支黑色中性笔,翻到信纸背面写写停停。
尊敬的不知名的树叶(简笔画):
您好!
承蒙夸赞,不胜荣幸。
但我的观点与你恰恰相反,我不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我只是更容易心软。
我没见过香雪兰,等这封信写完,我下楼去问问徐姨,她擅长养育花草,兴许她知道。
最后,我不觉得“纯洁”和“美好”这两个词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划掉)朵普通的人(划掉)云。
此致
敬礼!
云(简笔画)
这场纸笔交谈持续到了魏疏回来的那一天。
蒋云把“上贡”这事说给他听,上午最后一堂自习课,那几个男生被拎到蒋云面前挨个道歉,不仅把钱尽数还回来,还把饭卡上交让蒋云自由刷一个学期。
关于蒋云的笔友,他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魏疏。
通信的十来天,蒋云得知树叶在二中成绩优异,尤其是数物化生这四门理科。
但他的母亲貌似生了重病,学习之余,树叶隔三差五就跑一趟医院看望他的母亲。
有次蒋云往信封塞了几十张红色大钞,下一次收信,那笔钱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树叶在信里严肃地批评了他这种“挥金如土”的行为,说如果下次再塞钱,他们将终止笔友关系。
“我有点委屈,”蒋云把信纸拍到魏疏桌上,说,“明明我是好心,为什么他不领情呢?而且是他说写信在先,凭什么他说终止就终止?”
魏疏沉默地读完那封信,指着信中出现频率极高的“阿云”两个字,愤懑道:“我也很委屈!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叫你!”
蒋云:“……”
“不管,我也要叫你‘阿云’!”魏疏说。
蒋云的关注点被带歪,摊手道:“请随意。”
“干妈的离婚官司顺利吗?”
“嗯嗯,”魏疏想到什么,低沉道,“哦,我爹死了,他人走得急,没留遗嘱,所以财产差不多都归我妈。”
蒋云的声音有些变调:“叔叔去世了?”
“别为他难过,那个人渣是在他三个小情人的床上死的。”
魏疏嫌恶道:“男人有钱就变坏。”
蒋云点点头,表示认同。
升到初三,霍蔓桢从瑞士飞回来,在主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蒋云几乎天天都能在电视上看到她挽着蒋丰原的臂膀,谈笑风生地接受记者们的采访。
媒体夸赞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好一对璧人。
就像霍蔓桢和蒋丰原歇斯底里的争端从未发生,先前种种不过是蒋云的错觉。
除却魏疏以外,他还偶然结识了同班两年多却说了不超过三句话的楚尽风。
楚家比蒋家复杂得多,私生子满地跑,不是这个给那个下毒,就是那个把这个打成残废。
楚尽风能一个部件不少地长大成人,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
这几天魏疏出去打比赛,蒋云的饭搭子只剩楚尽风一个。他研究着树叶写给他的解题思路,全然不知后腰多了只手。
“又是那个人的信?”
蒋云:“嗯,上次问了他一道题。”
“你也可以问我,”楚尽风把头靠在他肩上,笑道,“我成绩也很不错。”
“真厉害。”蒋云夸赞了一句,说完,在一处不懂的地方做上标记。
楚尽风笑容僵了僵,嘴角不快地往下一撇。
之后某一天,树叶在来信中提到他母亲下了病危通知书,可能短时间无法寄信了。
向来不用任何涂改工具的树叶在信纸上留下了很多个墨点,诚恳地跟蒋云道歉,说那天蒋云的小狗挂件不小心脱落,其实是被他捡到了。迟迟不肯归还,也是他的贪心作怪,想将这个信物保留下来当作纪念。
“挂件有点脱线,下一次寄信,我会把它还给你。”树叶写道。
但那之后他再没收到树叶的来信,甚至这个人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事物,都被人为地抹去。
因为蒋云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