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了两天,两人从班车上下来时候已经恍如隔世。
胡燕下了车不觉得是回到家乡,反而有一种回到牢笼的感觉。
她跟元棠一块把东西拿去租屋,自己又蹬着自行车回小河村。离开好几天了,说不挂念家里是假的,她也焦心着二哥是怎么处理家里这一摊子事。
胡燕走后,元棠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然后坐下开始算账。
这次去市里的货没卖完,她只核算成本和净利润,差不多一百多块钱的货,卖出四百多块来。
这个利润也是相当可观了。元棠合上本子很是开心,按照这个速度,只要她肯干,这个暑假她能把自己的存款翻个番。
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万元户了!
第二天一大早,元棠去学校领期末成绩。
因为是一个学年的结束,学校也毫不客气的把成绩都贴在外面。元棠在一百一十一的位子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几个字——理一班。
元棠顿时松了口气,理科一班,好歹是进了重点班了。
她往前看别人的成绩,前面一百多个人,她简单一数,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倒数,反而是重点班的中下游。
再细细看名字,她明白了。
学校的前排女生比较多,可在选文理时候,大多女生选了文科,所以就导致了前面甚至前一百的女生都有人去不了文科重点班。而男生多是选了理科,理科重点的名次一直划到了一百五十多名。
元棠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不论是谁说的女生学不好理科,可总分摆着,拿着比男生高那么多的分数去了非重点的文科班,怎么看都是亏。
她去班级里拿成绩单,白老师笑眯眯的递给她一张奖状。
去年还是进步奖,今年就变成了优秀奖。
白老师鼓励她:“下学期再加油,年级前五十有三好学生奖。”
元棠心念一动:“白老师你下学期是不是还教我啊?”
白老师点头:“我带理科一班和文科一班的语文,同时也是理科一班的班主任。”
元棠下意识道:“太好了。”
白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元棠很感谢她对自己的宽容和理解。
学校在高二和高三之间就不再调动了,也就是说白老师可以跟她到高三结束。
白老师笑道:“我看咱们班的同学也大多没怎么调动。”
元棠在的二班成绩是最好的,也是进重点人最多的班级。白老师说调动不大,是说二班的同学有一大部分都分在文科一班和理科一班了。
元棠有点想问问赵霞分在哪一班,又想到赵霞分在一班可能性不大,她成绩一直起起伏伏的不稳定,到这学期基本是在四百多到五百多之间跳动。
可不管四百还是五百,都跟一班搭不着。
元棠觉得有点可惜,赵霞是个很随和的姑娘,虽然家里宠的有点单纯,但她很善良。元棠不知道自己新学期的同桌会不会是个好相处的,她有点想和赵霞接着当同桌。
拿了成绩,元棠就跟白老师告别。
走出班级门正好遇见几个女同学一块来,看到她就招呼。
“小棠,我们下午一起去逛街呀。”
“之前想找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咱们都要分班了,大家说要凑钱买点手帕什么的分一分,你来不来?”
元棠知道这种惯例,初三毕业时候也是这样,同学们互相送东西,只是她那时候实在没钱,只能装作生病不去。元栋那边则是赵换娣偷偷给的钱,他买了一些本子和手帕,本子分给男同学,手帕分给女同学。当然元栋自己也收了一堆,拿回来之后把手帕给她好几条。
过去不能重来,这次元棠语气很坚定。
“我去!”
元棠这边忙着和同学们聚会,另一边的元家才是真的迎来了末日。
第047章
七月的暑热天气蒸着人, 元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元栋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跪在赵换娣和元德发面前。他什么话也没说,赵换娣却像是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抱着儿子就差把心肝都哭吐出来。
全部的存款都回不来, 本来家里之前的两期利钱也有两百大几, 还能补足一些生活上的亏空。
可等元德发问赵换娣要钱时候,赵换娣却只哭。
元德发等不及, 自己扒出来放钱的盒子, 里面除了些碎票就只有二十块大钞。
生平第一次, 元德发愤怒到抬起手臂。
“钱呢?钱呢?买什么了能给钱花光?”
他从不问赵换娣钱花在哪里, 因为他知道赵换娣这人抠,钱进了她的手就再也不愿意拿出来。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赵换娣居然有胆量给钱花完!
赵换娣哭的悲悲戚戚,不同于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法, 这次兴许是知道在丈夫这里没了信用, 她眼泪掉的凶,却不敢带一点脾气。
钱?
买了家里的吃穿用, 又给小儿子多做了两身衣裳,给大儿子买了鞋,赶集花了一些。钱是多么的不经花, 有时候赵换娣都想不起来自己过去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
怎么就能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块钱呢?
她光是算着家里还要添置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钱永远都不够花。
元德发挥着的手臂最后还是无力的落下,他背对着赵换娣躺下, 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赵换娣带着哭腔喊他, 他也不愿意说任何话。
有什么可说的呢?
幸灾乐祸的说赵换娣“该, 谁让你不听我的”,或者是痛骂赵换娣一顿, 有什么用呢?
钱已经没。剩下二十多块钱,别说是下学期孩子们的学费,就是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
赵换娣又再次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元德发不再说一句反对的话。她吃到了苦头,再不敢自己做主。在元栋回来之前,她除了干活就是哭。
哭的眼泪干了,眼睛模糊的看不清灶台,她还是有说不出的委屈。
这一段时间村里又死了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两个女人也是跟她一样,在家里摇摆不定时拍板非要投钱出去,可王家跑了,钱也飞了。
丈夫和婆婆的眼神,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刮的她们没了活路。
之前是怎么在外面炫耀自己明智大胆,在这时候就是怎么样的抬不起头。
一个跳井,一个喝药。
另外那个男人是因为借了太多钱,本来指着好好翻身的,结果一次全赔。
亲戚们说的难听话可比外人狠,什么戳心窝子说什么,受不了了,男人拿了一把刀要跟亲戚拼命,把人吓走之后自己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河。
村里人说那俩女人“主意大”,说男人“可惜了,撑一撑,有啥过不去的呢”。
赵换娣低着头,悄悄抹了下泪珠子。
她不是没想过喝药一了百了,可又怕喝了没死成再活受罪。
上次喝药之后,她刚开始没多大感受,后来就老觉得后脊背发冷,明明是大夏天,她还要穿着长袖长裤,丝毫不敢受冻。吃的上面也不敢马虎,吃点凉的就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气。
她不敢死。
喝药这种事,一次没死成就不敢再来第二次,她怕了。
可看到大儿子跪在面前,她实在是忍不住委屈。
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是为这个家好吗?人跑了也不是她的错,元德发他们一群男人逮到人了怎么就不想着跟着他呢?
还有投钱的事,她是坚持投了。村里投钱的多了,很多人没她投的早,有相当一批人是看着她挣了两期钱才投的,结果投了一次就不成了。
男人这么生气,怎么他就敢保证自己看别人挣钱之后不动心?
赵换娣搂着元栋,既觉得自己委屈,也觉得儿子委屈。
他小小一个人,才上高中呢,怎么能把家里的问题扔给他。
元栋也是为了家里。
如果男人要怪,就只怪她吧。是她坚持要投的钱。
赵换娣哭的喘不上气,元德发低下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趁着还来得及,把秋粮种上吧。”
如果说不幸里有什么幸运,那大概就是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比往年收的早,虽然耽搁了几天,现在也还能把秋粮补种上。
元德发把儿子拉起来,这半年来好吃好喝,元栋的个子窜的很快,已经高出他一头多了。
元德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儿子的表情,那一张年轻的脸上,是沉痛的后悔。
“栋子,你大了。跌了一跤不要紧,咱们再咬着牙苦一段日子就是。家里的指望只在你一个人身上,往后……”
元德发没接着往下说,可元栋知道,家里的以后成了未知。
劳力不够,元栋终于放下了所有体面,在地里劳作。他自虐一般的消耗着体力,什么都干。元家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元柳和元芹愈发像个透明的,元德发和元栋在地里劳作,她俩就轮流去地里帮忙,赵换娣则是在家又拿起了锅铲。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在弥合已经破碎的家庭。
如果说谁还保持了一贯的样子,只有元梁。
家里一夜回到解放前,元梁被惯大的胃口却缩不回去。
他时常围着赵换娣要吃要喝要玩,不给就哭闹。
赵换娣心口疼,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儿子。好日子才过了多久啊,一下子就让孩子回到原先的状态,她难受。
可难受也没办法,元德发嘴上没说狠话,却用行动表达了对她的不信任,家里的钱她现在摸不到了,要买什么都要去跟丈夫伸手。
可丈夫的二十多块也有用,化肥、种子、农药……
没几天就入不敷出。
往年打饥荒还能找人周转,今年家家户户都被骗,想要借钱都张不开嘴。
元德发愁的头发白的更快,他从去年鬓角开始长白,今年头顶更是落了好些花白,到现在,他后脑都是白的。他才四十多,看起来却像五十多的人。
他蹲在门口成晚成晚的抽旱烟。
隔壁陈家也被骗了,可就在最初的几天陈家闹过,王盼儿被打的眼窝青肿,去大队给女儿打电话。等到再回来,人已经没脸没皮的顶着青眼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