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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汀离开的第三年秋末。
寒露,秋高气爽,风像沁凉的水,哀婉如诉。
时至京域大学放国庆假期。
落叶梧桐的金色叶瓣簌簌飘落,日光穿透树影,融化梢上的霜降。
西校门参差的树桠,已经修建得非常漂亮,被围栏圈起来,上面挂着百年古木的牌匾。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来往的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
孟丝玟想起几年前。
她冒着大雪,来给礼汀送小蛋糕和燕窝。
她呀,也从那个被门口警卫拦下来的小姑娘,成了不带墨镜也会被人认出来的大明星了。
她是旁边北电的。
学校很小,从头到尾不过一首歌的距离。
那时候她骑着单车,挤地铁去拍广告,一场戏一场戏地试通告,耳机里放着leslie的《小明星》
耳机的音效和质量很差,甚至有的时候,只能半边有声音。
回学校的地铁,有一段长长的地面轨道。
孟丝玟总会望着远处广告牌上,当红明星戴着名贵珠宝的照片,幻想有一天变成他们。
单亲家庭的小孩,母亲是严厉的教师,根本不了解她有什么心理诉求。
母亲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能当一级表演家。
周围的同学,随便穿的针织衫就上千块。
孟丝玟没有那些衣服,光是在外面进修和培训,就已经借了很多网贷和信用卡。
最后贷不出来,也还不上,终于到了青黄不接的阶段。
经纪公司说,让她陪陪京圈里的公子哥。
对方在美国留学,刚回国,找个替身,随便玩玩。
孟丝玟闷闷地应着,问那人喜欢的女孩子长什么样。
“高琬,和程泽彬订婚的,在网上一搜,你不是就知道了?”
然后那天晚上,她腿间有血渍,疼得难受。
霍鸿羽在床上睡着了。
孟丝玟对着镜子,一边一边地练习高琬的笑容。
那人喜欢替身,她就乖顺地模仿她。
leslie的歌在耳畔循环着,仿佛细数着她的野心。
“什么传奇shining star,多少世纪才明了悠闲是最终福气。小小明星,原来再珠光宝气,无法代你一天流星。与你相比,会发现凡事有着限期。小小明星,凡人拍不出的戏,令我没法忘记。”
八年了吧。
小汀离开也有三年了。
她不靠霍鸿羽,也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八年后。
这段时间,霍鸿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明示暗示都想和她订婚。
爱情的深度不可量化,是看不见摸不到的。
没有容器可以衡量爱情。
孟丝玟在感受到被爱的瞬间,她永远都会回想起来。
当天,他在她身上,叫着高琬名字的心结。
不想永远都待在追寻霍鸿羽是不是喜欢自己的路上。
害怕安全感会垮塌。
那就不如从头就不要他这面墙,不需要为自己遮风挡雨。
深夜梦回。
她还在辗转反侧,不停地追问,对方是不是爱自己。
她害怕到最后,变得难看至极,害怕婚姻成为两人的枷锁。
孟丝玟推脱了好几次,终于在那个人彻底爆发之前告诉他。
“别提订婚了,我想等小汀回来再说。”
霍鸿羽的视线停在她身上,专注的。
他没有问礼汀永远不回来怎么办。
只是认真地说:“好。”
孟丝玟收起回忆。
她轻轻拍着何玲芸挽着自己的手,似是安抚。
两人漫步经过湖畔的长廊,何玲芸心旷神怡地看着古朴的草木。
“考上我们学校的呀,大部分是全省排前面的优等生。”
孟丝玟看有学生在湖边阅读,于是放轻了靴子走路的声音。
“你也很努力呀,舞蹈也获得了好多奖。”
何玲芸却自谦地摇头,说:“我一直为我的母校骄傲,对我这种平凡的女生,能考上这里,已经是值得夸耀的事了,可能也是我能做出最高的成就吧。”
“我真的不爱阅读。”
“抑郁症那段时间,我没有一点专注力,有的时候会发现那些字,我根本看不懂。天天在床上哭,发呆,有时候暴饮暴食,又扣嗓子吐掉,毕竟跳舞,心理压力太大了。她陪我去买了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我记得当时也是秋天,有一天晚上,我教小朋友跳舞,回家很晚了,我很想她,又把那本书翻出来读,觉得内心很宁静,我没有哭,第一次看了很久的书。”
“那时候都在传,她和校草在一起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她过得很幸福,我也在为她高兴,祝福她。她在最幸福的时候,还在不断鼓励我,还把你介绍给我,让我跟着你的剧组一起。”
“我记得小汀和我说,她给我准备了一些小秘密,让我几年回学校看......我当时就在想,记住我的人可能都没有了,包括我当时的舞蹈老师和辅导员......我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
“你想我陪你去学校的图书馆看看吗?”孟丝玟问。
“嗯,我记得学校的开放图书馆在博雅塔对面,四年前,是小汀陪我来的,我们去那里走走吧。”
何玲芸从包里翻出阅览证。
她递给孟丝玟,随即又翻出多年前的学生卡和身份证。
工作人员的面容已经更替了几次,但他们都看起来干练利落的样子。
何玲芸刚递出自己的曾经的学生卡。
一旁有个素未谋面的中年女老师,看了一下学生卡上的姓名和毕业年级。
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诶,同学,我记得你。”
何玲芸有一些微微的诧异。
她望向孟丝玟,对方也是一副状况外的神色。
借阅处的老师打开门,空气氤氲着清冽的书香味,缓解了她有点紧张的情绪。
“我们学校在几年前有个活动,捐赠书籍给需要的人。”
何玲芸不记得她有没有参加过这个活动了。
她的视线向窗外望去。
四周的变化很大,但她很清晰地记得,自己没有精力放在其他的活动上的。
远处是学校著名的湖泊,空气中氤氲着水汽,好像泛着河雾。
老师戴着工作牌,笑眯眯地翻出来一个纸箱:“小何同学,我不知道你捐了多少本书,你收到了117封回信。”
“我啊,在这里工作十年了,遇到过成千上万的出名的学生,可是从来没见到有人收到过这么多回信。”
走廊上传来一阵风声。
学校读书协会的学生也来了。
七八个年轻大学生走进来,有男有女。
走在最后一个男孩子,抱着篮球,走路翼翼生风,有种青年的明亮肆意。
就像几年前,她和小汀讲过自己暗恋隔壁班的男孩子一样。
“是何玲芸学姐吗,你特别有名,负责收回信的图书管理员换了三任了,你的信我们都有码好哦。”
“信封上都有编号,这几年来的断断续续的,最后一封是三个月前来的106。”
一个长发女生离她们最近,提起这件事嘴角微微上扬。
“当时这些书里,应该都夹着信封和邮票。”
“好浪漫呀,在电子邮件泛滥的时候,这些收到书的孩子,怀着对这个大学的向往,把对你的感激,一封一封地都寄来了。”
“学姐真的是,特别善于鼓励别人的人。”
“所以那么多初中生,高中生,才会把这些信回寄给你。”
“不过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信一共是117封呀。”
噙着感动的眼泪,何玲芸半蹲下身体,一点点拆开信的封口,打开一篇。
姐姐:
见字安。
收到新书啦,这是我第一次看这种启蒙类型的书。
看见你说,感动是双向的,我也是你的鼓励,所以我把这封信寄来了,希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受抑郁的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