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鹤没在京都待够一小时,连夜就坐飞机回了京域。
连天大雪,皑皑地覆盖了全城。
时值元旦,商店张灯结彩,节日气氛浓郁。
飞机落地时。
远处鞭炮声音震耳欲聋。
雪还是簌簌落落地下着,好像下进了他的生命里,一刻也不肯停歇。
爆竹声中一岁除,日历换了新册。
文天祥说“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霍鸿羽和莫浠听说江衍鹤回国。
两人司机都没带,开着超跑来机场接他。
江衍鹤没来任何行李,孑然一身。
他已经出来了,正站在航站楼的指示牌下面抽烟。
覆雪落在他的身后的长椅上。
他看起来懒洋洋的,整个人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光影从背后的玻璃墙灌过来。
就好像镌刻在某种艺术品上的浮世绘。
平静,冷漠,坚硬。
“阿鹤,去哪?”
霍鸿羽从副驾探出头:“上车吧,就我和莫浠两个人。”
江衍鹤掐了烟,没回话,径直坐到了后座。
良久,像是不适应车里的暖气,挡住唇,低声咳嗽了一下:“亦庄。”
霍鸿羽瞧他一眼。
多年的默契,他心领神会地对莫浠说:“红叶公馆吧,他肯定想小汀了。”
莫浠偏头看霍鸿羽一眼,怨气十足地踩下了油门。
他一边开车,一边对他们几个人的主心骨抱怨:“鹤啊,我今天晚上真的受够霍鸿羽了。”
“我公司开年会,冼蔷给我约了一圈的小模特,林林总总十多位吧。我寻思霍鸿羽也入股了,带他选美呢,他非要把孟丝玟带上,结果这厢一个嫩模勾搭他,那厢就把孟丝玟气走了.....”
“这小子,闹了一晚上不消停,喝着酒在我旁边给他女人哭着打了几十个电话......结果一天你落地,他立刻清醒了,拿上衣服和我一起来找你......我寻思他,一晚上作秀骗老婆呢。”
“我这哪是骗她。”
霍鸿羽无奈道:“孟丝玟啊,难哄地很,我们几个高中不是去伊斯坦布尔一趟吗,前两天,和她去看海南的新房,寻思带点东西去过冬,她找到了当时的照片.....有一张,高琬坐在我怀里的。”
莫浠哼笑了一声,嘲讽道:“你被抓了?”
“不是,当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呢.....顾坚白非要去参加那个atv日落巡游,最后只剩下一辆车了,高琬又要玩,她又怕。当时尘埃铺天盖地,我就帮她挡了一下。”
霍鸿羽愤愤不平:“这几天,孟丝玟坐在床上看电影,我到旁边,想陪她看。她扭头问我,这个位置,高琬也坐过吗?问我在陪她看电影的三十秒里,想的是坐在我怀里的高琬,还是她没有那颗痣的样子。”
讲到这里,霍鸿羽实在忍无可忍。
他搓了搓额角:“那时候青春期不懂事,高琬一直对我示好.....她突然就订婚了,谁不烦躁啊,这几年我早就把她的联系方式拉黑了,孟丝玟一直为这件破事耿耿于怀,那我能怎么办?”
莫浠笑了:“你也知道是破事啊,明知道高家看不上你当年那个德行,非要上赶着对别人高琬献殷勤。”
霍鸿羽猛地一拍车门,咬牙切齿地说。
“不是,我说真的,现在高家求我和他们谈合作,我他大爷的还看不上呢,别说程颐他哥死守着一件酒吧,他配跟我比?我不知道入股了多少家跨国企业,我爸还仰仗着我呢。”
他余怒未消,眼神里却溢满温柔:“我有时候真的不理解女人。”
“孟丝玟总说,越爱我,越计较之前的事情,我他大爷的,也没计较她之前迷恋江衍鹤啊。”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反正爷就是和她耗着了,前两年老爷子不同意我和她结婚,我都已经和他闹翻一次了......她现在有名了,新锐导演奖得了一圈,我和她出门她都不牵我,怕被粉丝认出来。”
“现在老爷子也接受她了,她自己能干又贤惠,八面玲珑的,工作能力又强,我身边的人都喜欢她,可她偏偏不和我好。”
“我家老太太还说抱孙子呢,我都快三十了,我明里暗里给她准备的戒指,她都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了。”
“亏得她还愿意和我上床,行,当我是免费按.摩.棒,觉得爷伺候得好呗。爷这辈子没睡过两个人,全栽在她身上了.....”
莫浠年长他们五岁,不婚主义。
他和父亲的情人冼蔷,还保持着暧昧关系。
他知道霍鸿羽萌生出收心的念头。
见他絮絮叨叨了一路,蹙眉打断道:“行了别念了,你刚手机震了一下,看看是不是她的消息。”
霍鸿羽打开一看,果然是心心念念的人。
【孟丝玟:回家收拾好了,睡觉。】
【霍鸿羽:刚才吃醋了,是因为在乎我吗?】
孟丝玟回了个扇柴犬巴掌的表情包。
霍鸿羽安心了很多。
他嘴角微微上扬着,心里感觉到一丝丝甜蜜。
车驶入盘山公路,路灯的影子一圈一圈地划过车顶。
市区的鸣笛已经渐渐听不到了,只剩下朔风刮蹭车窗的声音。
江衍鹤的侧脸,明明灭灭又归于暗光,他仿佛什么情绪都消饵殆尽,又恢复了不可揣摩的样子。
“咯吱——”
随着刹车在雪上的刮痕。
车停在被大雪覆盖的庭院。
霍鸿羽也看到了那座礼汀的衣冠冢。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心下一阵嗟叹。
孤山葬。
他们都清楚江衍鹤这三年熬的多苦。
最开始的一年。
霍鸿羽眼睁睁看着他好兄弟不吃不喝,不断进出医院,殚精竭虑地来往意大利和国内。
也知道江衍鹤守着空荡荡的房间,沉寂了三年,心无旁骛,仿佛埋葬了一切感情。
“你们别下车,就在这里等我。”
江衍鹤孤身下了车,一步一步踏着雪,摇摇欲坠地向衣冠冢走去。
他眼睛漆黑,没有什么湿漉漉的受伤眼神。
坚定,狠绝,或者说疯狂。
他就这样半跪下来,用手指疯狂地开始刨坟墓上的雪。
一下,两下。
雪一层又一层,渐渐见了土质。
黑土混着白雪,献血从手掌间滴落,逐渐把雪染红了。
泥土被雪压得很硬。
手指磕在上面,宛如触碰冰面一样,僵硬,麻木,失去知觉。
疼痛,钻心地疼痛,严寒渗入五脏六腑。
“可是汀汀,这样的疼痛,哪里比得上你活着不要我疼呢。”
不行,不能停,还要更深。
把那个笑话一样的木匣子拿出来。
她看到我这么狼狈,真的会满意吗。
怎么到处都是红色。
手掌已经失去知觉了。
好多血,滚烫的血落在锋利的冻土上,瞬间变成粘稠的冰。
“江衍鹤!”
“阿鹤,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车里的霍鸿羽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惊慌的,恐惧的。
“你为什么要把坟给挖了,你清醒一点,怎么回事!”
江衍鹤不理会他们,只是沉默这不停地刨着那座小小的土堆。
他一句话都不说,可是谁都能看得到他的歇斯底里。
终于,那个小小的棺椁被他挖出来。
然后被他亲手破坏了彻底。
“没事了,没死,没死就好......”
“这样就不会冲撞到你了....风水什么的....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他颤抖着站起身来,眼睛里蛰伏着煞气的红,可是又极其破碎的。
不理会那两个僵在原地的人。
径直回了屋。
霍鸿羽大气都不敢出,他扯了一下莫浠的衣袖:“礼汀,还活着?”
莫浠显然比他更疑惑,他有点茫然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