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皎月冷着脸躲开对方想要拉过来的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句,“将士在外为陛下平定叛乱,可陛下却在后宫之中辱其家眷,如此为君、竟心无愧意吗?”
这话显然高估了陈帝的道德水平,低估了对方脸皮厚度。
陈帝笑着颠倒黑白,“顾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我将其家室接入宫中照料,这不也是慰劳功臣吗?难不成夫人觉得照料得不好?”
卢皎月:“……”
以她的词汇贫乏程度,这会儿居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辱骂。
陈帝再度笑起来,“夫人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尽可以提出来。不管是宫室摆设、还是吃穿用度,都尽管吩咐下去,让底下人去办。这毕竟是夫人未来久居之所,若是委屈了自己,朕可要心疼了。”
卢皎月:“……”
这个皇帝脸皮大概比边镇的城墙还厚!!
好在卢皎月忍耐到达极限之前,外面有宫人来请,说是清和宫来人。
清和宫是女主所在的宫殿。这并不是许寄锦第一次帮忙解围了,陈帝在这边呆得久了,总会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请走。
一次两次可以,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前几次陈帝都是欣然赴约,但这次明显出现点不愉的神色。
不过,到底是“宠爱”的妃嫔,陈帝还是离开。
走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下,笑,“夫人想做什么之前,多想想家中幼子。”
这么说着,又看了眼几个宫人。
众宫人都躬身领命。
于是等到陈帝一走,宫女就开始了对卢皎月的例行洗脑。
“这件五色绣裙,尚服局做了整整一年,上面坠的珍珠每一颗都是南海郡供来的,凑了好几年,才有了这么一条绣裙,陛下眼也没眨地送到了夫人这里……”
“……夫人身子不好,陛下特意开的内库,让太医随意取用,就连早些年高丽供奉的那根参王都拿出来了。”
“……”
“……夫人您看这金丝点翠簪子,翠鸟戏花,多好看啊。”
卢皎月闻言瞥过去一眼。
簪子是挺好看。
金丝镶嵌的红珊瑚花瓣,中间花蕊是用珍珠装饰,外面点缀的是翠蓝色的翠羽。都是艳丽的颜色,色彩比例稍微不合适就俗了,但这簪子显然不是如此,让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堂皇。
看着卢皎月像是终于有点兴趣,那宫女连忙把簪子呈上去,但等见卢皎月抬手似有若无地抚过簪子尖端,她瞳孔一缩,不由分说地劈手将簪子夺了回去。
为防止“意外”发生,这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都是武婢出身,手上的力气很大,卢皎月靠着系统插件能躲开,但是这会儿实在没这个必要,也就任由对方将东西拿回去了。
那宫女拿回了簪子,明显松了口气。
再看卢皎月,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多了点戒备。
但她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到底放软了声调,“夫人,您看这宫里的日子不也锦衣玉食?你便是有什么不得意的,冲我们发一发,奴婢们愿意受着,你可万万不能伤着自己啊!”
这话说可谓恳切至极,毕竟这位宫中主人出事了,她们全都得陪葬。
卢皎月摇头,“你想多了,我没有。”
那宫女状似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着“是”。
但是手上的动作可半点没含糊,把那个簪子彻彻底底地收起来,目光还在殿内四处逡巡,似乎在找还有什么能伤人的利器。
卢皎月:“……”
不至于。
卢皎月还真没想到这些宫人居然这么敏感,不过她的打算大概跟对方想的不太一样。
由于某人有着比账簿还厚的鸿门宴被鸿门宴、刺杀被刺杀经历,并且极其乐于分享这些过往,时不时当乐子(……)点评几句,卢皎月在怎么刺杀一个皇帝上面有着极其丰富的理论经验。
武器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
主将佩刀、天子携剑,就地取材可比携利刃入禁中容易多了。周行训曾经轻骑入敌营、解下佩刀只身入敌帐,却成功反杀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
卢皎月当然做不到强抢兵刃,但是陈帝对她没有戒备,以有心算无心,总能找到动手的机会的。
陈帝在等顾夫人这个身份病逝,卢皎月其实也在等。
等到真的“病逝”发丧,顾夫人的身份死得盖棺定论的时候,她再动手,可就跟顾易扯不上半点关系了。
但难的从来不是杀人,而是如何控制住接下来的局面。
卢皎月略微闭了闭眼,除了“顾夫人病逝”之外,她还要等到顾易回京。
第101章 结发40
金陵城。
城头上的守门士卒远远就看见远处的烟尘滚滚, 又因着都城这许多年的太平,怠于兵事的盛京兵卒一时居然没有认出这是什么来。
困惑地看了大半天,终于从漫天的烟尘中辨认出一点儿骑兵的身影。
前几日被当成闲聊谈资的郢州叛乱一事霎时涌上心头, 这兵卒不禁想起了当时几碗薄酒下肚, 拍着胸脯说下的“区区反贼,要是朝中肯派守城军去, 老子必定杀他个片甲不留”。豪言壮语犹在眼前,可滚滚烟尘之下, 兵势动地而来,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惧摄住的心神。
这人当即后退了一步,却是脚下一绊,平地跌坐在地上。
他也顾不得这许多,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去, 口中高呼“叛军!叛军来了!!”, 没爬出去两步就被一脚踹到了旁边。
“瞎喊什么呢?!谎报军情是什么罪, 你小子担得起吗?”
来人脸色阴沉,面容上还有一道长疤,贴着左眼眼皮过去、横贯鼻梁。见这可怖的伤势就知, 这人差一点就要没了一只眼睛。因着这凶戾的长相,他在守城军中一向不怎么受待见, 但是这会那兵卒却像看见救星一样, 一把抱住了对方大腿,语无伦次地:“没!是、是……叛军!!叛军打过来了!!”
他慌忙地向着城外的方向指过去,但是还没说完,就被拎小鸡仔似的拎着往城头上带过去。这兵卒顿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凄厉嚎叫, “别!我不去!!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我嫂子刚生的嗷嗷待哺的侄儿!我不能去啊!!”
疤脸:“……”
你嫂子生的侄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无语了一阵儿, 还是摁着人的脸往外头掰,“看清楚、那是顾家的旗,是自己人。”
那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士卒一顿,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往外看。
泪水糊得模糊的视野中,确实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字。他并不认字,这个旗帜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熟悉的图案而已,不由向身旁人确认,“真是‘顾’?”
疤脸懒得理他,一把把人仍在了一边。
这小兵一骨碌翻起来,探头往外看,将那旗上的图案和印象中的对比,确实很像。但是他也见过好几次大军回师,没哪次像是这样的,这烟尘滚滚、铁蹄踏地,还没走近呢,他都隐约觉得地面在晃了。
他忍不住凑到疤脸跟前,又双叒叕一次确定,“真的是咱们自己人?这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啊?”
疤脸冷嗤,“骑兵和步兵能一样吗?”
这么一副不耐烦的语气,那小兵应了一声“哦”之后,又不好意思追问下去。
再加上刚才闹了那么大一个笑话,他自觉没脸,半尴不尬地对着人讨好笑笑,“今日下了值,我请代兄吃酒?”
那笑里的意思也很明显,吃人的嘴软,今天的事就别说出去了。
疤脸淡淡地应了一声,却垂眸掩下眼底的神情。
等能过了今日再说吧。
骑兵奔袭,不带辎重,这可不是回军的样子。
……但那又如何?
他往一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模糊的笑。
“顾”字旗的,确实是“自己人”。
另一边,宫中。
陈帝收到顾易回军的消息,简直是又惊又怒:“他怎么就这么快回来了?谁让他回来的?!”
陈帝为了把这场戏演圆满,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却不想这戏还没排上呢,被演的那个人先一步到了。
但这打了胜仗自然要回师,不然将帅领兵在外,皇帝该不安心了。
陈帝在这上面却没什么可指摘的,只能在心底暗骂,果然姓顾的都不叫人省心。
冯力德也是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陛下您看,咱们不如再寻机会?”
陈帝脸色难看:“再寻?怎么寻?!难不成还等下次叛乱吗?”
他心底甚至有些懊悔,早知道如此,就不玩什么“你情我愿”的戏码,入宫第一日就将人幸了,这会儿也没那么多事了。
冯力德不敢说话了。
将军离京,自然是得有战事,若是平白调人出去那就惹人嫌疑了。
陈帝当机立断,“你现在派人去顾府报丧,赶在顾易回府之前,把事情做成定居。找一具尸首,身形像就是了、把脸毁了……珍淑仪如何?不如干脆把她们身份换了,顾易就算有怀疑、也查不到后妃头上。”
冯力德神情错愕,那股骤然涌上的寒意让牙关都有些打颤。
帝王恩宠犹在昨日,他还以为那般盛遇、陈帝对这位淑仪多少有点情分在,可是现下一个念头就让人把命送了。
上首冷冰冰的视线瞥过来,冯力德连忙收敛了多余的情绪,躬身应是。
他自个儿就是拴在绳上的蚂蚱,哪来的闲心怜惜别人?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陈帝打算得很好,但是没能成行。
因为顾易根本没回顾府,他轻骑入京、直奔宫城。
一行人还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连日赶路、尘土扑了满面,但森森血气仍未散去。破损的铠甲上是斑驳的褐渍,而为首的人马上还挂着一个死不瞑目的、血淋淋的人头。
宫门侍卫拦人的时候简直是哆嗦的,“站住!宫内无故不许纵马!来者何人?!”
眼睁睁地看着马蹄逼到近前,李沽万以为自己就要被踏死了。但是下一刻,马上的人却翻身下来了。
直到这会儿,李沽万才认出人来,他诧异出声,“顾将军?!”
李沽万认得这位顾将军。
他那日在禁中不慎冒犯了太子殿下,殿下一向脾气暴烈,当即命人将他拖下,还是顾将军在场,帮他解的围。
禁中蒙受这种恩情的不在少数,顾将军看似不近人情,但是对底下的人却颇为照顾,是禁卫中公认的宽厚之人。李沽万见是对方,刚才紧绷戒备的神情一下子松下去,连问话声音都放缓不少,“将军这是做什么?”
顾易:“郢州叛乱业已平定,易携贼首来宫中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