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后,帝后二人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之所以表现的很明显,这是因为容南莲的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几乎不怎么变脸了,俨然一副慈母面孔。
见女儿正弯下腰摸河里的清水,容南莲走上前去,急切扶起她的肩膀,“阿琦,不能玩水。”
半大不大的景元琦有点委屈?,“水很浅,我才去碰的。”不知道她今天又想对自己说什么,母亲对女儿诉说家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可是每每望着母亲渴望的脸,她又忽然很想从她身边跑开。
“下次不能了……你父亲今天不来找我了。”容南莲有些苦涩。
船上的母女陷入了沉默。
容南莲望着河中的枯荷,线条凌乱,如钉锥随意错放。“他待我温柔是真?,但床上床下始终冷淡,恩爱么,恐怕不如他新看上的宠姬吧!”
景元琦不知如何接话,干脆闭口不言。一旁的景令瑰也许是还没到理解此语的年龄,依旧不安分地玩水。只是这次容南莲没发现也没阻止。
“哎,你可能不会懂。后宫的事情,哪里是你能明白的。”容南莲似是想倾诉。她不得皇帝喜欢的事实众所周知,其实连景令瑰都知道母亲这里很少能见到父亲,毕竟只要景峥来?,不是例行公事,就是看望他的孩子们。
容南莲定定看向她的女儿。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会深爱她,她就是她唯一的母亲。无论陆贵嫔是否喜爱这个孩子,事实上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放弃了景元琦?。难以生育的她来爱,因此母女间亲密无阻。
二皇女身量尚小,她的长姊已经快是少女模样了,不知长大后,皇帝要怎么看景元琦呢?或许……容南莲想。思及皇帝,她不禁说道,“阿琦,多让父亲留在我这里,好不好?”
“好的,母亲?。”景元琦心里没有波动?,对面女人却因她的话语涌起激动的笑,令她竟然有把她推进河水的冲动。
景令瑰的手在河水中浸泡,有些发红。他漫不经心地听母亲姐姐聊话。不知姐姐是否真的爱和母亲待在一起说这些呢,反正他不喜欢。
容南莲总以为他不懂。她宁愿相信他和姐姐不懂。父亲很不喜欢母亲,每次来都要抱抱姐姐和他,也会把他们接走到他身边。
他也在与姐姐的差别对待中有种莫名的失落?,父亲对他总差了几分主动和慈爱。都是一个母亲,都是朝夕相处的姐弟,为什么父亲更偏爱姐姐?他第一次真正有了自己不愿与姐姐分享的秘密,第一次朝她缓缓闭上了心房。
可她是一直陪她长大的姐姐啊。他望着父亲和姐姐的背影,想跑开又想跟上去。廊前的郁郁金光之下,照得他头脑昏聩,两个人他都很爱,一时间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嫉妒姐姐抢走他向来孺慕的父亲,还是排斥父亲把他依赖的姐姐从他身边带走。
即使三个人相处,他还是闷闷不平,但不想就此分开。景令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其中丝毫没有母亲的存在,纵然母亲会拉着他们说父亲与她在一起的细节,像是要加入他们自然而然的相处。
他不喜欢……母亲。跟她一起?,不如乳母和养育宫女旁边轻松自在。
——“阿姊喜欢母亲么?”他躲在景元琦的怀里,悄悄问。
——?景元琦顿了顿?,“……跟你一样。”
同他一般,那就是不喜欢了。这种不喜欢,也不是不爱,就是想逃离她身边的想法?。
已是深秋,河里不会有采莲女来采莲了。摇橹的宫人还是以悠闲的节奏,给三人荡出漫长的相处时间。景元琦企图船快点到岸,可她们不会懂深埋于各心的真相,还是在污泥浊水上慢慢划过。
景峥携长女单独坐舟,早就在岸边歇息。见来船上的景元琦和景令瑰肩并肩坐在一起,他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与她总隔咫尺之遥?。但如今不一样了,他会让所有子女都能优游玩耍。
景安珺见皇后和妹妹弟弟的船舟,温声说,“耶耶,她们回来了?。”
他遥遥望去。
不懂自己为何痴痴这样做,明明已经早无任何必要和一切意义。景元琦自是不懂父亲的心思,她厌烦了与父母的相处,父亲出神的凝视,母亲殷切的渴望,诸般种种,总令她心中无力。她在扶着别人跳下了船,回头看向景令瑰。
景令瑰人小,所以下船总有几分滑稽。就在她以为他就要下来岸边的时候,出现了不太妙的意外。他如一节矮小的莲藕,扑通一下就掉进了河水里。景令瑰后面的容南莲见他不慎坠河??,明显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阿归!”她急的大声喊道。
景峥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此刻已有几个太监下去捞景令瑰了。不一会儿?,他们看见一个年轻的宦官在河里拎起一个小孩子,背起后游回了岸边。那个宦官正是景峥最近新受宠的近侍,秉全。
有惊无险?,皆大欢喜。
她松了一口气?,转眼瞥见容南莲那急切的神情。景元琦试图从母亲脸上望出点什么?,但还是没有捕捉到异样?,心里萦绕着朦胧的不安。
景令瑰落水,只是脸色发红,看样子并没有太受惊乃至昏厥。还好鉴于孩子们年龄小,女官们喊上了医官随行。其中有个德高望重的女医陈妙翠,只见她身手迅速?,几下就帮景令瑰咳出呛入的河水。这样下去,他的状况好了很多。容南莲喜极而泣,抱着自己的儿子就放声大哭。
景峥望着景令瑰?,对陈妙翠说?,“夫人医术精湛,如今又救了皇子,我要重谢你和秉全。”
陈妙翠有些紧张?,行礼回道,“陛下言重,这都是妾的本分和职责,不会索取任何赏赐,若要行赏,请赏赐救皇子上来的秉全吧。”
半身湿透的秉全听到陈妙翠提起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话,景峥就淡淡笑了。
“夫人不必言谢。秉全我自会赏赐,夫人就作为博士传道受业吧。”
陈妙翠稽首,“谢陛下。”
景令瑰在皇后怀中。他模糊知道是一个宦官和陈夫人救了自己,母亲紧紧握住他的手,力气很大?,令他感到疼痛。景元琦没太注意父亲和那些臣子,目光始终都在容南莲和弟弟身上。
由于这个变故,大家草草结束此程,坐着马车回到了皇宫。
皇长女景安珺与景元琦同乘一舆,景元琦跟长姊不亲近,也就没说一句话。她有点悲伤,不知何时,自己疏远了母亲,连长姐也不愿接触。
车驾忽然颠簸了一次,李太妃狰狞的笑又寄居在那扇帘窗?,“你懂你母亲是如何死的么?”她恐惧地大叫:“不!你走开……”
景安珺看见妹妹如此,连忙拥住她,担忧地问,“阿琦,怎么了?”
景元琦见是姐姐,不是可恶的李太妃,鼻子一酸,眼泪汪汪,“我怕……”她第一次觉得长姐的怀抱如此温暖?。
“没事了,没事了。”十一岁的景安珺不断安慰妹妹。说到底,毕竟是自己妹妹,她虽不喜皇后,但不至于敌视元琦。
安珺回去跟景峥说了妹妹遇鬼一事,顺便提到她梦魇李太妃的事情。景峥胸前闷堵,只是仓促应下了。
随后不久,他特意安排李太妃随出嫁的女儿昭清居住。后宫也不再尊奉先帝后妃,只是祭奠皇帝早逝的生母彭氏。
李太妃出宫是迅速且毫不犹豫的。只有她知道,自己遭受到了什么待遇。
景峥冷然说,他的女儿梦魇住了,试遍百家,都不能治好。知道他口中的女儿大多指景元琦,作为长辈她关心了一句,该如何解除困住她的邪魔。
向来孝顺的皇帝没有再说话,几个陌生且衣服怪异的男女走上前来,按住了她,拿出一把刀来。
她忘了,皇帝不是亲子,必要的时候,不会对她客气。她仅仅是皇帝表演孝道的傀儡而已。
景峥看见巫医收集来的鲜血,燃起了希望。他又下令让她离开皇宫,前往郊外的寒明寺里。这还没有结束,她还要一直为他的女儿烧香拜佛,直到恢复为止。
畜生,疯子!年老的李太妃捂着伤口厉声骂道。景峥毫不在意,挥袖离开。那些巫医,又连忙堵上了她的口鼻,不让她的污言,影响皇女的症状。
好在景元琦也不再于随意角落瞧见过李太妃了。景峥很是欣慰,倘若顾忌这些那些,女儿也不会真能彻底治好。
阿鼻之业,避溺投火。若无法忘怀,便暗自庆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