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他能给那把琴和过去的自己的最好归宿。
可是回去的路走得太急切匆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层出不穷,古原走着走着,茫然四顾,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失了方向。
这几天熟悉起来的路找不到了,目之所及的所有草木都长得太像了。那一刻他忽然像是回到了过去,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样站在舞台中央。周围全是黑暗的,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只是这一次,他手里连琴都没有。
古原不信鬼神,但那一刻他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忽然打了个寒颤。
摸摸裤兜,没有手机。
他闭了闭眼,抬头去看太阳,以此辨别方向。
脑袋已经空了,只是在机械般运转。他尽量回忆、尽量做标记,兜兜转转大半个下午,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看到了熟悉的小森林。
疲累的感觉在那一刻忽然而至,不只是身体上的。
从想要埋那把琴开始,往回走的每一步都让他觉得疲累。好像走过了过去所有的隐忍和委屈、愤怒和屈辱、不甘和无奈。脑子里过电影一般,扎人的字眼喷泉似的往外冒。
“有什么拉不了的?我看你就是懒!”
“装得跟圣人一样,还不是整天都在恰烂钱?”
“神童?就他?快拉倒吧,也就骗骗门外汉。”
“你看他那个样子,天天戴着口罩帽子,真把自己当明星了,谁认识啊?”
“那把琴落他手里简直白瞎了,我要是制琴师我都得气昏过去!”
……
古原一步一步踩着这些话,终于走到小森林。他撑着一点力气坐上石凳,抵着手臂趴到石桌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此时,小森林被晚霞装点成金色,火红落日正慢慢向山顶坠落。
陆长淮就是这时候来的。
午饭后,陆长淮在落地窗前看到古原往山林里去了。下午他去开了个例会,回来路过隔壁院儿,院儿里悄无声息。他莫名有些不安,干脆往这边走走。
看到古原四肢健全地趴在石桌上,他本想悄悄退回去的。可他走过来的动静也不算小,古原却一动都没动。
于是陆长淮也不动了。他站在那儿,看着夕阳洒在古原微湿的发尾、塌着的背和没什么血色的手指上,叹了口气。
想出个声儿叫他一下,想了半天却没想起来他叫什么。好像一直没问过。胡缨说起来,主语总是“你隔壁的弟弟”,他叫周年送东西也是说:“我隔壁那位客人”。
陆长淮有些窘迫,只能干咳一声。
古原没反应。
陆长淮又咳一声。
古原的脑袋终于动了动,朝后面转过来。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眼皮耷拉着,动作有些迟缓。回过头来眼睛微微睁开一点,看清是陆长淮嘴唇动了动,听不清说了句什么。
陆长淮只能干巴巴地问:“不舒服?”
古原清清干涩的嗓子答:“没有”。
按理说,陆长淮这会儿该走人了。人还活着,四肢健全,会动、会说话,这就可以了,其他的他也管不着。何况古原的眼神中全是“赶紧走让我一个人待会儿”的戒备。
可不知为什么,陆长淮犹豫一瞬还是走到石桌旁,在古原对面坐下了。他盯着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看了一会儿,思索几秒问:“低血糖?”
不等古原回答,他便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扔到了石桌上。
那颗糖在石桌上笨拙地翻滚几圈,落到古原手边。古原抬眼看向陆长淮,顿了几秒,道了声谢。
这颗糖是陆长淮送到他手边的台阶。糖纸剥开送进嘴里,古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陆老板给的糖不寻常,入口是浓郁的秋梨味道,后味有一点点苦。不会过于甜腻,且香气非常足。这个味道让古原一下子就精神了,他不自觉地歪了下头看向陆长淮。
陆长淮笑笑,兜里的糖全掏出来放桌上,他自己拿了一颗含嘴里,剩下的都推到了古原面前。
“梨膏糖。”
梨膏糖,看样子还是手工做的。
古原下意识地往后坐了坐,想拒绝。陆长淮却说:“拿着吧,放兜里备着,我还有很多。”
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古原无所适从。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接触,时间、地点、状态都不对,相遇得颇有些尴尬。
多亏这糖了,也多亏陆老板做事成熟得体。
古原没再说什么,道过谢当真把那把糖揣进了兜里,还顺势把两只有些脏的手也一并藏了起来。
他不喜欢让陌生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何况在他眼里,陆长淮是一个得体的谦谦君子。
两人一时无话。古原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如果不是他含着糖的嘴巴还有一些小动作的话,陆长淮都差点以为他睡着了。
气氛有些尴尬。不过好在两个人都没有装出一副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样子,至少不用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再做个更尴尬的自我介绍。
太阳落了山,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那边吹来一阵凉风,树叶窸窸窣窣响。
古原将外套裹紧了些,听到陆长淮问:“住得还习惯吗?”
他抬眼看过去,陆长淮正看向风来的方向,刚才的问题好似随口一问。
见他不回答,又朝他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