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散场后,律师先走,陈毓出门去送。
屋里只剩他俩,古意朝古原举杯:“庆祝了一晚,还没庆祝我们都活着。”
古原笑着跟他碰了一下:“嗯,我们都活着是最值得庆祝的。”
这杯酒下肚,古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五味杂陈。
四月,他半夜出门买烟,空荡荡的马路上忽然冒出来一个全副武装的飞车党,他差点被撞上。
五月,他去郊区花田拍宣传照不小心被蜜蜂蜇了,随后浑身起疹子,很快就开始呼吸困难。如果不是救护车来得及时他恐怕会命丧当场。
六月,一场演出彩排时,升降机莫名故障,本该走位的他差点掉进三米多的深坑,还好同台的南川反应及时,喊了他一声。
意外发生的频率太高,古原不得不多想。
那天那个飞车党摆明了是冲他来的。明明马路那么宽,那人却直直地朝他开过来。他迅速避了一下,摩托车还是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
后来,他又回忆起,很小的时候他也被蜜蜂蜇过,也出现了很严重的过敏反应。那之后他几乎没有接触过蜜蜂,这事儿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要说谁能准确地知道他会因此过敏,恐怕只有古宏俊和阮依楠。
因为一只蜜蜂就赖到他们头上好像太过牵强,可古原不知为什么就是有这种直觉。
后来他让明明问过公司的人,问他们场地是怎么找的,有没有人推荐?果然,对方说是古总提了一句,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那地儿漂亮是漂亮,可蜜蜂也是出了名的多,要说古宏俊不是故意的古原绝对不信。
还有那次升降机的故障,到底是真的故障还是有人蓄意而为?
这些事古原无从考证,只是越琢磨越觉得心累,噩梦也越来越多。
梦中总是死里逃生,现实中他却不知道他能不能次次都这么幸运。
每每被惊出一身冷汗,他都要跑阳台抽上一根烟。
闷热的夏夜,他却总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古宏俊什么时候会被抓起来,只知道最近他已经像个疯子一样逮谁咬谁。
疯是正常的。古宏俊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这段时间查完公司又查他个人,他完全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大家都认为,这种自顾不暇的时候古宏俊应该不会再生出什么幺蛾子,可古原知道,古宏俊就算死也会拉个垫背的,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有一天,阮依楠跑到公司来找他。
她一个人来,古原有些诧异。这个离了丈夫就活不了的女人,很少独自出门。那今天她是为什么来的,古原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恐怕还是为了古宏俊。
她很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个大包。古原让明明给她倒了杯茶,然后问:“找我有事?”
阮依楠点点头,用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看着他说:“小原,妈求求你,能不能放过你爸?他们要把他抓起来了,我……剩我一个女人家,你让妈怎么活?”
这话一出口,屋里两个人都悲哀。
古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双眼睛看起来太可怜了,给一百个人看九十九个恐怕都会忍不住生出同情的一双眼睛。
小时候古原也同情她,后来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现在……好像被时间,被那一点一点积攒的失望消磨得只剩下恨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笑笑说:“妈,其实从小到大,我无数次怀疑过我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悄悄翻过那些记录,出生证上的信息、我们三个的血型之类的都能对得上,于是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为什么会有亲生父母不爱他们的孩子?我总是试图寻找一些你们爱我的证据,总是试图取悦你们好让你们爱我一点。后来我放弃了,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有些问题也不一定非得要个答案。
本来,我们可以放过彼此各自好好生活。你知道的,我总是心软,我也没有那么多一定要争取的东西,我只需要你们给我自由。我没得到,古宏俊没有放过我,所以,妈……”
说到这儿古原盯着阮依楠的眼睛,有几句质问的话想说出口,又忽然觉得没意思。
问她古宏俊逼我回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求他放过我吗?还是问你知不知道古宏俊买了巨额的保险现在想弄死我?
问这些问题的前提是古原还把她当妈,还希望从她口中听到几句辩解,或者至少能看到她的忏悔,好借此原谅她。
可在古原心里,阮依楠已经跟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分别了。过去的,他不执着,未来也不会心存妄想。
所以他顿了顿说:“如果要你选,儿子和丈夫你肯定选丈夫,可惜现在选择权已经不在你手里了。古宏俊的案子如果牵扯到你你该配合配合,如果牵扯不到你,未来你就站直了好好生活。放心,即便你从没有尽到过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我还是会做到我该做到的。”
阮依楠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古原的话,她把手里的包放到桌上打开说:“小原,这是现在妈能动的所有钱,你都拿走,放过你爸行吗?等你爸没事了妈让他把你这些年挣的钱都还给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再也不用看到我们,行不行?嗯?小原,妈求求你,离了你爸我真的活不了,你救救妈妈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