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吧,给你下碗面吃,要不要?”
霍尘去摆弄厨房灶火,还好,东西都有。
顾长思候在一旁,看他熟练地将火折子点燃,找了张纸引燃剩下的柴火,然后一个一个塞进炉灶里,长年握枪的手拉住了风匣手柄,呼呼啦啦地推扯起来。
很快浓烟就飘了出来,霍尘回头看了一直默默无言的顾长思一眼,露出个笑来:“别在这儿站着啦,多呛啊,出去等着吧,我还能让你吃凉的?”
“我不想吃面。”顾长思拖过来只杌子,也不顾滚滚浓烟呛得慌,故作任性道,“我想吃烧烤,就是当时在北境,你偷偷摸摸做给我吃的那种。”
霍尘挑了挑眉:“当时偷偷摸摸的,现在还要偷偷摸摸的,我们定北王殿下想吃顿烧烤就不能光明正大了?”
顾长思刚想张开嘴反驳,就被霍尘用左手摸了摸头,爱怜的、宠溺的。
“行,我们小王爷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就是要我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烙饼也给你烙。”霍尘去翻食材,“不过鸡的话还真没有了,王府里面没养鸡——退一万步讲,就算养鸡了,大半夜的我也不好逮,咯咯哒的让人以为天亮了呢。”
他叮叮当当地找:“我看看,有些蔬菜,还有些处理好的牛肉,没什么味道,应该就是水煮了一下,都给你烤烤吃了,这些够不?”
应该是烟太呛了,顾长思觉得嗓子痒,连带着眼睛都发酸:“嗯,够吃,我不饿,我就是馋了。”
“嗯,上次你也是不饿,结果还没挖苦我两句,肚子就叫了。”霍尘调侃他,“忘了?”
顾长思悻悻地闭嘴了。
很奇怪,霍尘恢复记忆之后,其实很少跟他讲在北境时作为“霍捕快”那段日子和他的相处,包括他自己的感觉也好、当时对顾长思的印象也罢,他一般都不怎么提,反倒是少时那些事提得多些。
之前顾长思记忆未恢复时没能琢磨过味儿来,现在这么一品,感觉北境那段日子反倒显得无忧无虑了起来。
他们都对前事不知,也不晓未来之患,于是失去了前尘的昌林将军和定北王就能够在北境那段片刻岁月里偏安一隅,他们就做一对再普通不过的伴侣,霍尘会费尽心机哄他开心,而顾长思也会在所有怀疑之外孤注一掷。
顾长思拄着头,不由自主地问道:“所以你当时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一见钟情?霍长庭什么时候也会一眼定乾坤,就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素未谋面、凶名在外之人。”
霍尘摆弄蔬菜的手一顿,就听顾长思继续道:“而且我也与少时的我不像……吧。或许不像,他们都说不像。我也觉得。”
“嘉定夜初遇,只是初遇,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霍尘把蔬菜放好,又丢了牛肉进去,火光一跳一跳地映着他的侧脸,显得他瞳孔里都仿佛着了一把火,“昭兴十三年,收复军入北境,过定宁一路往北,在定宁,我第一次见你。”
当时裴敬一马当先,举着“魏”字的大旗,身后便是帅前先锋,旁边那人霍尘已经没有印象了,可他一眼就看到走在左侧的、当时还是淮安王世子的顾长思。
一路大捷,所有人都在雀跃,百姓夹道欢送,裴敬威严的面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更别提后面士气高涨的将士们,可只有顾长思一个人,他没有看四周的百姓,只是看着前方无尽的大道。
他的眼神像是淬了冰,阴沉、凛冽,像是嘉定关外昼夜不息的风雪,冰封千里,霍尘被冻了一个哆嗦,一旁的梁执生按了按他,示意他不要有太多动作。
当时霍尘已经改头换面,也落到狼族手里,被哥舒骨誓喂下了浮生蛊,前尘尽忘,可在那层层叠叠的人群中,在那些坚不可摧的铠甲中,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顾长思。
“那个人……”他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又被梁执生挡掉,让他不要乱看,“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一个人不开心?”
梁执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或许有太多的不甘心吧。怎么,你对他有印象?”
“没有。”
“那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是啊,为什么那么激动呢?
霍尘当时回答不出来,只能看着身披玄色甲胄的世子殿下策马远去,人群散尽,他仿佛也被记忆遗落在了角落里。
“我只是……想告诉他。”他喃喃道,“不要难过,该多笑笑的。”
懒得回去再吃了,烤好的蔬菜和牛肉被放在灶台上,霍尘一手拉风箱一手用筷子戳,可惜左手怎么都不灵光,正想胳膊打个交叉用,顾长思轻飘飘地夺过了他的筷子,给他喂了一口沾好了酱汁的牛肉。
霍尘垂眸看着他找了张帕子出来,给自己沾了沾唇角,那下垂的眼睫,微微上扬的眼尾,比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要更令人心潮澎湃、难以遏制。
“嘉定初遇,是我第一次站到你面前。”霍尘轻声道,“我也第一次正视了你的眼睛。虽然我当时拦截张府的轿子是意外,但幂篱那道细细的缝中,正露出你一双眼睛,那一刻,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
“我没有忘记过你的眼睛,我还认得你的眼睛。”
“纵然一个人经历波折、人生大变后,总会性格上有所变化,或变得冷漠无情,或变得开朗活泼,或变得刻薄寡恩,或变得慈悲众生,但我看到那双眼睛,我就会认出你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