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天热起来,风却很大,吹下了一地的花瓣来。
这几天特别的干燥,开封府的众人倒是不忙着抓贼了,忙着提醒城中居民小心火烛。欧阳少征的巡城兵马,也每日带着一大桶水出巡,找干燥容易有火星子的地方洒水。
这天大早,小四子起了床,准备和公孙、赵普、箫良他们一起春游去,就看到隔壁展昭院子里的那棵红杏终于开花了。
绕过长廊到了院子里,就见展昭盘腿坐在大院中央的一个石桌子上面,腿上蹲着在打盹的大虎小虎。他则是仰着脸,看着满树的红杏……
花儿开得艳丽,红杏后头的白杏花期也长,于是红白相映,美不胜收。
展昭闻着淡淡的花香,微微眯着眼睛。这时候就感觉身边有动静,低头看,只见小四子也爬了上来,坐在他跟前,仰着脸跟他一起看杏花。
公孙和赵普循着小四子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一大一小还有两只小猫一起看杏花的场面,说不出的有趣。
赵普走到院子里,问展昭,“就你一个在?白玉堂呢?”
展昭眨了眨眼,道,“跟朋友喝酒去了。”
“不带你?”赵普有些意外。
展昭皱了皱鼻子,“嗯,他约的是落不着肖末、花蝴蝶西门药,还有秀才董旭。”
小四子仰起脸,觉得名字都好古怪。
赵普倒是听说过,“都是下三滥啊。”
“啧啧。”展昭摇了摇头,“应该说行业下三滥,性格很古怪,人品还不坏。”
“都是什么人啊?”箫良最近对江湖事很感兴趣,忍不住问。
“这落不着肖末是个神偷,因为轻功好,一跃起来双脚就落不着地了,所以得名。梁上君子也分三六九等,肖末这人,不偷穷困、不偷忠良、不偷贤德,只头为富不仁的,所以不招人讨厌。就是总在屋檐上走动,容易不小心听到些不该听到的,所以是非比较多,别人说他落不着,也是暗指他没着落,指不定哪天就叫人灭了口了。”
小四子和箫良听着有趣,就接着问,“那花蝴蝶呢?那人跟蝴蝶一样么?”
“嗯嗯,花蝴蝶西门药是个郎中,医术高明,不过只治妇人病,不是女人生病他不给治,人很有钱,转开妓院,大江南北至少开了不下四十所的窑馆吧,号称窑姐儿帮帮主。”
“咳咳……”公孙正喝茶呢,也听乐了,头一回听说这帮派。
“秀才董旭呢?”小四子更加好奇了,“秀才也混江湖么?”
“董旭其实不是真书生,就是喜欢做书生打扮,说话问走走舞文弄墨。”展昭乐呵呵说,“他和西门药有些像,只是西门喜欢女人却不怎么近女色,董旭可是个风流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哄女人功夫一流。而且他口味还有些重,不喜欢良家妇女就喜欢豪门怨妇,因此常勾搭上不该勾搭的女人。比方说前几天,他不就把工部侍郎杨显的四姨太给勾走了么?被杨显撞破奸情,追着他满开封府乱跑。”
赵普笑了笑,“我也听说这事儿了,胆子真不小……不过白玉堂竟然和这三人是朋友,还真叫人意外。”
展昭点点头,“只能说是孽缘吧,西门药是闵秀秀的同门师弟,另外两个是他的猪朋狗友。董旭知道哪儿能喝到好酒、肖末消息灵通给白玉堂帮过忙,所以就熟悉了。这三人都是事儿精,这会儿估计是谁又遇上什么麻烦了,要白玉堂帮忙,我这边见面不方便。”
展昭说完,众人都盯着他看,良久,公孙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呃……”展昭望了望天,“白玉堂说的。”
公孙和赵普对视了一眼,心说白玉堂也不容易,单独出个门就交代得那么清楚明白。
展昭依旧抬头看杏花,边自言自语,“等再开多些,摘下来做杏花酒喝。”
“那喵喵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春游?”小四子见包福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了,笑眯眯问展昭,“天气那么好,我们去外面看花!”
展昭想了想觉得也行,就从桌上跳下来,拍拍屁股,跟众人一起出门。
到了门口,马车和马都停在那里,可是众人也不走,似乎还在等人。展昭好奇了,问,“还等谁?”
“小小胖去叫小馒头了!”小四子回答。
“包延不是在温书么?”展昭问公孙。
“他有些太紧张了。”公孙摆摆手,“这几天天天温书,说实话,以他的学识文采,怎么考都不会差的,与其这样熬,把自己给熬出病来,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说话间,就听到里头吵闹。
“我还温书呢!”
只见包延让庞煜强拉硬拽拖了出来。
“温什么啊,书都给你翻烂了,你有意思么?给其他大才子留条活路不成啊!”庞煜皱着眉头数落他。
包延没办法,被拉上车,众人启程。
走得也不远,就在近郊的一个农庄。农庄是庞太师家的产业,有良田十几亩,种的都是瓜果蔬菜,半山腰是茶园,还有几家农舍羊的鸡鸭猪羊,庞府的吃喝都靠这里自产。
……
放下众人春游不提,且说此时太白居里头,单独会客的白玉堂。
听秀才董旭说完了事情的经过,白玉堂皱着眉头看他,“你是说……那人着了魔,才会自杀的?”
“是啊!肯定给鬼迷了心窍了!”董旭点头。
原来,前几天董旭老毛病翻了,勾搭上了一位有夫之妇。
这妇人生得珠圆玉润丰腴喜庆,非常的讨人喜欢,董旭跟她相处了一段,才知道她是苏州知府的儿子,孔茂的新婚媳妇。孔茂是个书呆子,毫无情趣,每天只想着高中状元光宗耀祖什么的。可惜他虽然读书多年,但天份有限,屡屡落榜!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始终考不上功名惹得他十分急躁。这几天秋试将近了,他又开始闭关读书,于是就冷落了这位娇妻,给了董旭可趁之机。
董旭这人有些毛病,他除了喜爱妇人之外,还一心想为妇人谋求幸福,见这位妇人言谈间似乎对丈夫还是很有感情,就想劝导劝导这位书呆子,让他回心转意,靠什么功名啊,每日美人相伴不好么?
于是,董旭跟同样对妇人之事相当热心的西门药商量。
西门药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假扮成仙翁,大半夜地给那书呆子演场戏,就假装神仙托梦,告诉他这辈子是出头无望了,但生下来的儿子却会是个文曲星,让他赶紧生孩子,然后悉心培养。
董旭觉得鬼主意很不错,就找来了擅长易容之术的肖末给化妆。
总之三人一折腾,到了大半夜,就去找那孔茂。
三人到了屋顶之上观察下边情况,就见孔茂坐在桌边,行为怪异。与其说他怪异,不如说他诡异!只见他双手托着一只笔,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瘦如枯槁样貌憔悴,疯疯癫癫不知道在施法还是在干吗。
忙活了半天,他突然定住了,嘴里念道,“笔仙笔仙,我何时能成为状元?”
当时三人差点儿笑喷了,可见孔夫人说得一点儿不错,这书生想当状元想疯了。
孔茂话说完,忽然举起笔,闭上眼睛胡乱划了几下,竟然写出了两个字来,仔细一看,写的是——“来生”二字!
是说他来生才能成为状元!
屋顶上三人觉得好笑,正想给他下点迷烟,趁他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将戏演完就得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只见孔茂忽然站起来,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把刀来,还没等三人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咔嚓一刀……抹了脖子了!
三人当时有些傻眼了,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着是自杀,但又似乎不对劲!不过后来家人来了,为了避免误会,三人还是溜走了。
而白玉堂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这案子就发生在三天前。
那会儿杏花还没开呢,他和展昭正在院子里看花骨朵,就听王朝马汉进来说,苏州知府的公子在驿馆死了,像是自杀身亡的。
展昭和白玉堂赶去一看,的确是自杀,而且桌上还写了“来生”两个字。的确很多人都说孔茂考试都考出毛病来了,整天郁郁寡欢,很有可能是想不通了才自杀的。
后来公孙验了尸体,也确定是自杀死的,于是这案子也就在昨天结了。正因为这个原因,包拯暗地里找了庞煜,让他偶尔拉包延出去散散心,别总闷在家里胡思乱想。
白玉堂和展昭之前对此案件根本没有怀疑,只觉得他年纪轻轻太过轻生了……可是如今一听,又觉得死得蹊跷!是问了笔仙才写出了“来生”两个字,换句话说,如果笔仙写的是,“这次”,他岂不是非但不会死,还会很高兴?
“然后呢?”白玉堂不解地问三人,“你们找我干嘛?”
“你想啊,新婚丧偶,我不是要去好好安慰一下夫人么?”董旭厚着脸皮说。
白玉堂心里真觉无语,怎么安慰?你干脆娶了人家得了,摇头,“说重点。”
“夫人跟我说,她相公应该不是自杀,是被害死的。”
白玉堂一皱眉,“被害死?”
“是啊,我又不好说我看见了,就问她有什么根据。”董旭说着,拿出一个长条锦盒来,打开放到白玉堂跟前叫他看,就见里头有一支笔,应该是用来写草书的小楷灰鼠笔。
白玉堂拿起锦盒看了看,问,“这就是孔茂死前捧着的笔仙?”
“嗯!”董旭接着说,“夫人说,这支笔,是孔茂高价从一个疯子书生那儿买来的,据说,是那个出了名的鬼状元留下的遗物。”
“鬼状元……”白玉堂微微蹙眉,这名头他倒是听说过。两年前,那一届的殿试,有个叫岑磊的书生来考试,那一张卷子可谓是答得文采斐然,看得包大人和赵祯都啧啧称奇。最后这岑磊高中状元,却没去金殿见赵祯。
当时,赵祯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特地派人到了家中寻找。岑磊当年寄宿在开封一户人家家里,书房之中东西完好保存,但人却不见了,据说是考完试后就没回来过。之后众人又寻回他老家,问来的消息竟然是——岑磊在一年前已经死了。
这一下,朝野震动,众人都觉得活见鬼了,赵祯也下令开封府严查此事。
当时,展昭和白玉堂还特意去了趟岑磊的老家,根据包大人亲手绘制的岑磊画像问老乡,都说画像上的就是死去的岑磊。两人到了岑磊的坟头,找人开棺验尸,最诡异的是,虽然死了一年有余,棺中尸体竟然面色红润,不腐不烂。
公孙验尸后,说岑磊死于肺病,常年服用的药物之中有砒霜,还有一些能让尸体不符不烂的药。另外,肺病死的人,大多面色红润,才会有这样的怪事。
正因为如此,众人才确定,此人与包大人在考试时见过的岑磊一模一样。
据老乡们说,岑磊临死前唯一遗憾就是没有去参加考试,寒窗苦读十余载,抱负无法施展就含恨九泉。
展昭和白玉堂当时进入了他家老宅,他老母亲还保存着他身前遗物,就见书房和他在开封寄宿人家家里的摆放几乎一模一样,两人当时也有些脊背发凉。
之后,岑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就是当年有名的鬼状元。
白玉堂拿起那支笔仔细看,果然,就见在笔尾处,有一个很小的刻字,是一个——岑字!
“孔夫人说,孔茂在街上看到一个疯癫的书生,出口成章下笔成文,十分奇怪。那书生就跟他说,都是因为又了这只笔仙!鬼状元岑磊因为太过留恋考试,所以鬼魂附体在这只笔仙上,只要有这杆笔,就能高中状元。”董旭神神秘秘地说,“夫人说,自从这支笔买回来之后,孔茂就越发的神神叨叨了,而且有时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感觉……像被鬼附体了。”
白玉堂看了看三人,“你们想我如何?”
“哦,孔夫人很想查明自家相公究竟是怎么死的。”董旭拍拍那支笔,对白玉堂道,“白兄不是和展昭熟识么?孔茂人都死了,如果再牵扯他买鬼笔之类的事情,有损他声誉。另外,夫人整天觉得周围有鬼,被吓得噩梦连连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想查清楚,但最好不要声张。”
白玉堂觉得其中倒是也有些蹊跷,再加上包大人对当年岑磊失踪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不如把笔拿去给他。反正包大人日审阳夜审阴,万一那岑磊的鬼魂真在笔上,两人也能谈谈天。
于是,白玉堂就点头将笔收了。
董旭三人见白玉堂答应了,自然高兴,众人又喝了几杯,就也散了。
白玉堂揣着笔往回走,到了开封府,就见展昭他们都没在,整个开封府里都是老头子,包拯带着一大帮子老头,正在研究一大堆竹简,据说是哪个坑里刨出来的,似乎是先秦时期焚书坑儒那会儿埋下的。
白玉堂将东西给了包拯,大致讲了一下经过。
包拯听了也是疑惑不已,收下笔,让白玉堂上郊外庞太师的园子,找展昭他们就成。
白玉堂跨马赶路,想去西郊找展昭,马走在官道上,白云帆跑了一阵,忽然停在了一个小山坡前,催它也不走了,转过脸,盯着一旁小树丛里看。
白云帆是好马,极通人性,白玉堂索性翻身下马,看看它,就见它一双眼睛盯着树丛,对他打了个响鼻。
白玉堂走上山坡扒开树丛,立马愣了。
就见在小树丛里,有一个背篓。这种背篓很常见,是书生们进京赶考经常背的那种,后头一个框可以放书和行囊,前边搭起一个凉棚来,挂下半块白绸,可以挡一挡风沙和日头。
背篓原本没什么特别,只是这背篓放在地上,周围一片暗红,是血!
白玉堂伸手,轻轻掀开背篓往里一看,双眉皱起——只见背篓里,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放下遮盖背篓的白绸,白玉堂长叹了一口气,心说自个儿是怎么了,被展昭哈了口气了还是怎么的?出个门就遇到这种事情。
无奈,他见不远处就是庞太师的农庄,于是对着天上抛了一枚联络用的响箭。
随后,白玉堂开始查看周围的情况,有一点想当奇怪,背篓除了地上一滩血之外,四周并没有血滴,可是背篓里只有人头而没有尸体,怎么做到的呢?无论是将滴血的背篓拿过来,或者当场杀了人将尸体带走……很难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啊。
正在寻找,就听到远处马蹄声响。
白玉堂抬头一看,只见展昭骑着枣多多跑过来了,隔着不远就一个纵身跃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梨子。
“咳咳……”展昭刚刚一落地,嘴里还半口梨子呢,就看见个人头,不小心呛住了,连忙捶胸口。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展昭举着梨子一指白玉堂,“你说,那天去法光寺拜拜你是不是没把菩萨放在眼里?!”
白玉堂望天,见展昭怀里鼓鼓囊囊的,伸手一摸,拿出个用白布包着的梨子来。
展昭将梨子抢回来,“怎么你出个门都碰上命案啊?他们还说我不吉利,原来是你的问题。”
白玉堂从他手上将梨子又夺了过来,“我不是来找你也遇不上这事儿。”
展昭继续抢梨子,“我先来的我都没发现!”
白玉堂微微一愣,再抢过梨子,“你们刚刚走的这条路?没发现?”
展昭拽着梨子不放,“石头剪子都在呢,没理由有尸体它们发现不了啊!”
这时候,就听后头有人问话,“你这梨子不就是拿来给他的么,干嘛还拽着不放啊?总共这么几个,刚才多辛苦才留下一个来?”
展昭面上一红,回头,就见公孙摇着头走上来,赵普和身后庞煜包延也张望,看到背篓里头的人头,庞煜一缩脖子,“要不然我过几天请个道士给你们开封府驱驱邪吧?这也太晦气了。”
白玉堂退到一旁一口咬了梨子,回头对展昭微笑——果真甜!
展昭哼哼了一声,“就结了几个,西域过来的好梨子!都叫人抢光了。”
白玉堂点头接着对他笑——就你惦记我。
展昭尴尬,继续啃自己那半个。
公孙蹲下去盯着那人头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众人,“怎么有一股子甜味?”
“呃……”
正当众人凑过去盯着人头看,并且也果真闻到了一股果子的甜味时……忽然,就见人头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张大了嘴学着凶悍的狗一般往前一探头,“汪汪!”
“咳咳……”白玉堂和展昭同时被梨子呛住。
赵普这辈子大概第一次受惊。
影卫门一个个也都惊了一跳。
再看紫影和小四子,都蹦了起来,一个搂住赭影一个搂住箫良,惊得都“哇”一声,闷头往怀里钻。
不过最有趣的还是公孙,这位深更半夜开棺验尸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公孙大胆,被惊得手一松,跳着脚骂娘。
同事,就见那人头哈哈大笑,嚯地站了起来……原来那是个大活人,抹了一脸的泥灰,大半截身子藏在下边的土坑里头,头上套着个背篓。他手上还拿着两个胖胖的红果儿,有暗红色汁液流出来,估计就是周围那一圈血红色,难怪有甜味呢。这人书生打扮,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是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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