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你们的,一起同行吧。”李大当家说。
“今晚在这儿歇一夜,明天也歇一天。”隋玉说,“我走不动了。”
宋娴跟女儿背靠背瘫坐在地上,这会儿顾不上什么干净和脏,只想让僵直的腿歇一歇。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她打发家仆出去找水找柴,还剩七只活鸡,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趁着它们还有一口气,干脆都宰了吊一锅汤,给大家补补身子。
七只鸡拔毛拔到大半夜,守夜的人把鸡剁了丢进锅里,刚准备闭眼眯一阵,一转身,两簇蓝白色的火飘了过来,他吓得“嗷”的一声,晕了过去。
“我的娘哎!鬼火!”
陷入沉睡的人惊醒,隋玉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动静,拔开帘子一瞅,一大群蓝幽幽的火正追着人和骆驼跑,她一瞬间明白这是什么东西,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哎,是挺像鬼火的。
“跟鬼没关系,别跑,你们越跑,火越追着你们跑。”她大喊,没人听她的,她气得捶地,“我这是触了什么霉头?这趟出行就没几天省心的日子,莫不是老天在阻止我发财?呸!贼老天。”
隋玉穿上鞋,她拖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仆们出来,说:“不是鬼,都给我拿着东西打下来,我今儿让你们长长见识。”
第276章 背主
火落在人的身上,皮子朝外的羊皮袄上顿时烙下一个黑疤,奴仆吓得惨叫,软着两条腿踉跄着跑,嘴里一个劲哭着求饶。
“烧着了,烧你头发了!”青山大喊,“别跑了!趴地上,在沙里打滚!快!”
吓掉魂的人压根听不见旁人的话,他顶着一头燃烧的头发,鬼哭狼嚎地乱跑,奔散的骆驼躲着他,越来越多的鬼火往他那里飘。
一朵朵蓝白色的火簇相继在沙漠上绽开,随着风动,火花飘了起来,无柴无油还能越烧越旺,两簇三簇聚在一起,像大鱼吃小鱼一样相互吞噬,火簇越集越大,然后如长了鬼眼一般,追着晃动的人和牲口跑。
这一幕美得瘆人,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隋玉都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掉,甚至有人跪地磕头,向鬼神求饶。
隋玉顶着羊皮袄跑出去,宋娴伸手拽她没拽住,她惊惶大喊:“隋玉,你回来!小春红、张顺,你们主子跑出去了,快去追。”
悬浮在外的鬼火虎视眈眈盯着躲在帐篷里的人,它们跃跃欲试地靠近,里面的人吓得头皮发麻,不敢踏出一步。
张顺抹把冷汗,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在帐篷里回响,他大口吞咽一声,犹豫再三,还没迈出脚步,就听见有人掀开帘子出去了。
“是青山。”阿牛哭着说。
“让让,让我出去。”甘大哑着声说。
“哥,我也去。”甘二下了狠力气扇自己两嘴巴壮胆,疼痛唤醒神志,他抖着腿跟了出去。
张顺也跟着出去,离开前交代:“小心鬼火烧帐篷。”
“我出去守着帐篷。”李武做出选择。
听着外面的惨叫声,阿牛跪在地上大哭,哭过两声,他掀开帘子往外爬,边爬边安慰自己:“要不是主子,我早死了,这次要是死了,就当偿恩,我阿牛是个有良心的忠仆。”
“拼了!”大山喊一声,跟着冲出去。
帐篷里另外三个男仆也闷头跟出去,这下里面剩下的仆从全是宋家的。
“九叔,怎么办?”有人低声问。
宋九走到帐篷外面,这才发觉外面已然成了火海,骆驼烧成火球,惨叫着在地上翻滚,骆驼群已经跑散了,商队的人躲的躲,藏的藏,来不及藏起来的人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宋老冬带着七个人守着两家的商货,他拎着刀满眼警惕,防着有人靠近杀人抢货,听见脚步声,他侧身看过去。
“四哥,情况如何?”宋九问。
“你去守着小姐和小小姐。”宋老冬安排。
“这种火怕沙,身上起火了就倒地打滚。”隋玉大喊,她跟小春红已经靠近烧成火人的奴仆,闻着味道,她心下感觉就不妙,只能把附着磷火的羊皮袄摔地上用沙搓灭,再跟小春红扒沙掀在惨叫的奴仆身上。
“主子,我来弄。”青山到了,他倒地滚两圈,压灭身上的火,一把拽着丁全往沙里埋。
隋玉腾出空,她高声喊:“身上着火就在地上打滚,或是用羊皮兜着火往沙里按,多搓几下就灭了,这不是鬼也不是神,不用害怕。”
宋老冬一个晃神的功夫,腿上挨了一脚,他栽倒在地。
“九叔,你干什么!”守货的家仆喊。
“老九,你要反?”宋老冬冷静地问。
“对。”宋九持刀横在宋老冬脖子上,说:“四哥,对不住了,我不想害你的命,你安静些,我跟兄弟们拿些绸缎就走。”
“你不能这么做,老主子待我们不差。”宋老冬试图劝说。
“他待我们不差,我们也为他做半辈子了,两清了。”宋九招呼身后的兄弟搬绸缎,说:“你老了,我们还年轻,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我总得为自己搏一搏。”
“小姐前些天跟我说过,以后每年跟她出关走商的人都能拿到三百钱。”宋老冬安抚人心,怕其他人也跟着动摇,“这次祸事之后,我会跟小姐商量,每人再加两百钱。老九,外面的日子不好混,你跟关外的人言语不通,关外的人合伙把你们抢了杀了,随便往沙漠里一丢,没人会为你们做主。收手吧,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搬货的奴仆动作丝毫未停,钱财迷人眼,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之前玉掌柜家的二黑,他……”
“那是他蠢。”宋九打断他的话,“我有财又有兄弟,还会两手功夫,谁想害我们也得掂量掂量。”
宋老冬叹气,之前二黑的事到底在其他奴仆心里埋下了背主的种子。
“九叔,该走了。”前后缠着四匹绸缎的男人小声说,他左右打量几眼,说:“好兄弟们,机会难得,你们不跑?”
没人应声。
“去牵骆驼过来。”宋九看了眼火海里的人,男男女女都拎着羊皮袄出来扑火了,再耽误下去,保不准他们就跑不了了。
“老冬叔,主子让我来问问,商货没出问题吧?”一个宋家的仆从躲着鬼火大声喊。
宋老冬还没说话,他就感觉脖子上一疼,他闻到了血腥味。
宋九紧张地冒汗,他威胁说:“敢乱说话我杀了你。”
宋老冬暗叹一声,他憋了憋气,使劲全身力气大喊:“有贼偷货——”
“你找死。”宋九勒刀杀人,收刀抱起两捆绸缎就跑。
宋老冬捂着脖子倒地,他想出声,但话音未出,喉咙里是粗噶的拉风箱声。
李武奔过来看一眼,他犹豫两瞬,选择留在这边守着货。
“有贼?”甘二顶着羊皮袄跑来。
“是宋家出贼了,贼偷了货跑了。”李武说,“宋老冬被害了,你去通知宋当家。”
宋娴听到消息如晴天霹雳,她懵了两瞬,匆忙安顿好女儿,她捡起一张羊皮顶在头上跑出去。
“是宋九带着六个人抢货跑了,大渠和隋家的张顺带人去追了。”守货的宋家家仆交代情况,“宋九挟持老冬叔,老冬叔不愿他们抢货逃跑,他喊出声,宋九割了他脖子。”
宋娴抖着手探宋老冬的鼻息,还有气,她哭着喊:“找安东,去找安东,老冬叔还没死。”
安东是个给骆驼看病的兽医,骆驼受惊跑散后,他去追骆驼了,找他就耗了大半时辰。
此时天色已微微发亮,隋玉带人扑灭了不少磷火,风也带走了不少,剩下的火簇已经不足为惧,火力已然不足撑到天亮。
这时隋玉才晓得商队里发生的事,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脸疲惫地走到帐篷外时,张顺和宋家的仆从逮了四个逃奴回来。
“还有三个骑着骆驼跑了,没追上。”张顺交代情况,他累得瘫坐在地,问:“老冬叔如何了?”
“还有气,宋九没下死手,至于能不能活不好说。”隋玉摇摇头,“你歇着,我去看看徐李两家的商队。”
“我陪你去。”张顺扶着膝盖站起来,干哑着嗓子说:“昨夜不知是徐李哪家的商队烧了两顶帐篷,这玩意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前后三个商队歇息的地方都有那鬼东西。”
“这片沙漠里以前应该死了不少人,或是死了不少牲口,尸体埋在沙里,半个月前刮沙尘暴把埋尸的沙土刮走了,也或许是从旁处吹来的。昨夜守夜的人烧火,火苗引燃了沙土下的尸磷,然后有了所谓的鬼火。”隋玉解释,“我以前听我爹说过。”
张顺听得晕乎乎的,他没听懂,但相信了。
“出了这事,我们几家的损失都不少,骆驼也跑了,待会儿还要去找骆驼。”张顺叹气,他反省道:“我昨晚该来守着货的。”
“你昨晚若是在,割断脖子的必定也有你。”隋玉累了,暂时不想听这些。
第277章 收拾残局
徐氏商队烧了两顶帐篷,伤了两个人,货没受损。李氏商队的人和货都没受损,但骆驼死了一头,骆驼群也跑了一半。这两个商队走商的经验丰富,鬼火坏事时,他们乱了一阵,但很快冷静了下来,舍弃掉一部分东西,他们连人带牲口快速退回戈壁滩,在里面躲了一夜。
“玉掌柜,你的商队情况如何?”李大当家满脸疲倦地问,“实在对不住,鬼火邪门,我们保住自身已是艰难,昨夜没法去帮你们。”
隋玉表示理解,这事她也没有立场去责怪谁,她把先前跟张顺解释的话再复述一遍,告知他们鬼火非鬼神之物,用沙土掩埋可灭火。
“接下来几天,我们要去寻骆驼,不知徐大当家和李大当家是先行一步还是愿意等我们几天。”隋玉问。
“我们也要去寻骆驼。”李大当家说。
“我让我的人帮你们寻骆驼,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玉掌柜你尽管开口。”徐大当家还是有些道义的,若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往后没人愿意跟他的商队同行。
隋玉道声谢,嘱咐说:“离开这里之前,我们最好别再生火。”
“不再生火就不会再有鬼火?”徐大当家问。
隋玉点头,三月的天,关外寒风刺骨,这个温度不可能让磷火自燃。
两位当家人对视一眼,见隋玉言辞凿凿,他们选择相信她一回。
在隋玉带着张顺离开后,徐大当家琢磨着是不是也该让后辈认些字,他比隋玉要年长十五六岁,她说的什么鬼火是磷火,他压根听不明白。
隋玉回到自家帐篷外,小春红给她拿来几张豆饼和半碗水,说:“不能生火,只能吃些凉的喝些冷的,主子你多嚼一会儿再咽下去。”
隋玉喝口水含在嘴里捂热了才咽下去,她看了一圈,青山和柳芽儿在清点货物,小喜和阿牛在清点粮草,甘大和甘二抬着烧伤的丁全回来,李武在清点骆驼,其他的人都拿着干粮和宋家的家仆一起出去寻骆驼了。
隋玉咬口豆饼,问:“绿芽儿呢?”
“她也去寻骆驼了,我安排三草跟她一起,她俩不会走远。”小春红咽下一口豆饼,她进帐篷里装一兜炒米,说:“主子,我也出去寻骆驼了。”
“你等我一起,待会儿我们一起出去,你别一个人独自行动。”隋玉交代,她指了指隔壁帐篷,说:“去看看情况。”
宋娴听到她的声音已经出来了,出关两次,进关两次,托隋玉的福,前三年的走商路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昨晚突来的意外和包藏祸心的奴仆,这迎面而来的重击让她茫然无措,以及心生忐忑。
隋玉望着她,从神色上,她看出宋娴目前的状态非常不好。
“吃些东西吧。”隋玉说。
宋娴掐了掐眉心,她接过小春红递来的炒米坐了下来。
此时日出东方,广袤的沙漠上充斥着柔和的金光,风声里掺杂着长短不一的木哨声,天上鸟雀成群结队飞过,一派祥和,昨夜的惊惶似乎随着黑夜一起消失了。
宋娴嚼口炒米,她强咽下去,硬生生噎红了眼睛。
“喝些水。”隋玉递碗过来。
宋娴摆手,“没事。”
“老冬叔如何?”隋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