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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子人精,陈老挥了挥手,说:“忙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
  “得嘞。”小崽高高兴兴走了。
  晚上赵西平回来,从小崽口中得知陈老劝退农官的事,他想了想,让翠嫂宰两只母鸡给陈老炖一碗鸡内脏送过去,陈老不怎么爱吃鸡肉,但极爱鸡内脏。至于他就不再过去打扰了,他尊敬有学问的人,但老头子不喜欢对他太过尊重的人,明里暗里说他无趣古板不善变通。像隋玉对他持挑剔的态度,不捧着他,老头子反而有交谈的兴趣。
  九月初四的中午,隋玉和隋良一前一后进城,二人饿极了,进城先去城内的油茶铺子买两碗油茶填肚子,落座就听到有人在谈城北的棉花。
  “玉掌柜?”一个干瘦的男人走到长桌对面,问:“是玉掌柜吧?我姓王,是当地的农监。”
  隋玉了悟,她看了看碗里的油茶,说:“等我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去我的客舍聊。”
  “没事,我在城门口等你五日了,不缺这一会儿,你慢用。”王农监走出油茶铺子,站外面等着。
  隋玉和隋良三两口吃完油茶,付了钱,二人走出去。
  王农监牵的有毛驴,为了照顾毛驴慢悠悠的步子,隋玉和隋良牵着骆驼和马走路。
  走出城再往北,走过麦地和黍米地,远远就能看见棉花地了。
  早上还没出太阳的时候,仆妇们就来摘过一遭棉花,经过半天的日晒,地里只有零星的棉桃又裂开口子,雪白的絮子在枝叶间很是显眼。
  农监目光炽热地看着,问:“这东西真的还能织布?”
  “可以,棉线已经搓出来了,过些日子就可以织布,织机我也买了。”隋玉回答,“等我把棉布织出来,棉被做出来,你就准备上书给朝廷,再把棉种和棉布棉被献给朝廷。”
  “能不能在十天之内做出两床棉被和两尺棉布?我打算赶在下雪前带着棉被棉布以及棉种亲自进京。”农监担心棉被运送的过程会出岔子,打算亲自走一趟,“我在长安有师友,可以直接把棉布棉被和棉种送到大司农的案桌上。”
  隋玉想了想,九月中旬离开敦煌,冬天路难行,进京可能要到腊月了,路上若是再耽误一下,明年开年了可能才把棉种的消息送到皇上眼前。有洪池岭上的雪山挡着,朝廷来使抵达敦煌时最早是在三月中旬,那时她的棉种都种下了。
  “好。”她一口答应,“路上天冷,我给农监准备一身棉衣。”
  农监道声谢,说:“你这里要是缺人手,你尽管开口,缺人缺物我去给你寻。”
  隋玉笑了,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这里织布的人手少,棉线搓出来了,你拿走让城内的织布坊张罗,关于染色和织法,织布坊更擅长。”
  农监一口应下。
  说着话,三人到了客舍,客舍前的空地上晒着今早摘回来的棉花,大壮坐在树下守着。
  两只大黑狗睡懵了,人走近,它们才醒过来,腿还睡麻了,起身迎接主人的时候一瘸一拐,吓得隋良以为谁把它们打瘸了。
  仆妇们在第二进客舍的仓房里绞棉线,五台织机都用上了,走进客舍就听到织机的咯吱咯吱声。
  隋玉敲了下门,她进去说:“怎么在仓房绞线?仓房光线不好,伤眼睛。”
  “仓房凉快。”仆妇说,“您刚回来啊?”
  “对,绞多少线了?”
  “都在隔壁仓房放着,钥匙在大人手上。”
  隋玉又出去,走前交代:“我让人把茶舍的门打开,你们把织机搬进茶舍,绞棉籽绞棉线的时候在茶舍里弄,光线暗了就点油盏。”
  赵西平听到声已经出来了,他看见农监,又看隋玉从第二进客舍出来,他进屋拿上钥匙去开门。
  “有一百斤(汉代斤两)棉线了,应该是能织一匹布了。”他说。
  门打开,隋玉和农监一起进去,棉线缠成一个轱辘一个轱辘放在架子上,她拿下一卷线找到线头扯开。于她来说,这种棉线有些粗,但对农监来说很是惊艳,比蚕丝粗,比麻绳细,还不易断,而且手感摸上去柔软不扎手。
  “好。”他激动道。
  “这些你拿走。”隋玉说,“要是织毁了,责任在你。”
  农监没生惧,他用麻袋装走一百斤棉线,牵着毛驴驮走了。
  “吃饭了吗?”赵西平问。
  隋玉摇头,“在油茶铺子被他逮到了,匆忙喝了碗油茶就回来了。”
  “有个商队明天要走,翠嫂在忙着蒸包子,你去吃点,晚上让人宰两只鸡炖罐汤。”赵西平说,“农官之前跟陈老见过面,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你去问陈老。”
  隋玉摇头,“既然已经有结果了,过程我就不好奇了。”
  “姐,刚出锅的酸菜鸡蛋包子,快来吃。”隋良已经吃上了。
  隋玉吃饱喝足洗个澡洗个头,换洗干净,她倒床就睡,一觉睡到天黑。
  养足精神,隔天一早,隋玉又忙开了,她请来木匠,让木匠用打磨光滑的木板做个六尺宽七尺长的木框,再比照着尺度钻孔,钻出来的孔隙里塞上光滑的木条,这个最后成型时宛如是四根木耙嵌在一起。
  做这个东西不复杂,但工序麻烦,尤其是她要求的精细,木框做成两天过去了。
  这期间,五个仆妇又绞出十斤的棉线,隋玉拿来棉线开始绕着木框上插着的木栓做棉线网。
  上辈子她上初中的时候,她奶的身体快不行了,老人家死前惦记着给她准备八床新棉被做嫁妆。初二的那个暑假,她跟着老太太背着棉花去赶集弹棉花,也就那一次,她大概了解到棉被是怎么做成的。
  棉线绕成经纶网,先是横着排列再竖着排列,最后斜着再绕,棉线都用了一斤,织成的布拿去筛土都不会掉灰。
  绞去棉籽的棉花称十二斤铺在网床上,隋玉拿来找木匠做成的大弓,让二黑扛着弹棉花。
  “牛皮弦粘上棉花,你用这个木锤刮皮弦,对,就是这样,把棉花坨弹成绒子。”隋玉满意了。
  旁观了多天的仆妇们用另一个木框开始织棉网,棉网织成,二黑也把棉花弹好了。
  隋玉拿上棉线在蓬松的棉花上继续绕线缠经纶网,之后用光滑的木饼把棉花压了又压,从木框上倒扣下来时,一床十三斤六两的棉被做成了。
  另一床棉被做成是十四斤整。
  因为是要献给贵人的棉被,隋玉用缎花锦做被面,交给农监的时候,她嘱咐说用棉布或是麻布做被面,盖在身上最舒服。
  农监拿出织成的一匹鹅黄色棉布,说:“你再用这个裁做一个被面,献上去的时候可以做对比。”
  隋玉依言照做,待送走农监,她着手为自家人做棉被和棉衣,辛苦了一年,该轮到她享受了。
  “玉掌柜,你的棉被卖不卖?你开价,多少钱我们都买。”早就留意到这个动静的客商们找上门。
  “不卖棉被卖我二百斤棉花也行。”另有客商说。
  “卖我一百斤就行,我不贪。”
  其他人齐齐瞪住这个他,这个杀千刀的商队怎么还不垮啊?有这样做生意的?
  第320章 凛冬至
  “今年不能卖给你们,我手里剩下的棉花不多了。”隋玉很是惋惜,棉花的产量比她预计的少很多,从棉桃初绽到目前来说,两个月的时间,两亩棉花只收了三百四十余斤(汉代斤两)的棉花。地里头一茬种下的棉花已经到了尾期,杆子上挂的棉桃所剩无几,后两茬种下的棉花倒是还能收获半个月,但株数太少,摘一次还装不满一篮子,棉花晒干了还不足十斤。
  隋玉估算一下,这两亩棉花的产量顶多在四百斤,再绞去棉籽,棉花绒子估计只有二百斤,亩产只有一百斤。如果做成十斤一床的棉被,一亩棉花顶多只能做八床,其中棉线都要占用二斤棉。
  “剩下的棉花只够我们自家人做几床被子和几身棉袄,没有多余的拿出来卖。”隋玉说,“不过明年棉花会扩大种植,大概能种四五十亩,明年你们再来,到时候能把棉被卖给你们。”
  “二亩地的棉花只能做几床褥子和棉袄?产量挺低的啊。”种过地的客商说。
  “还搓了六十斤棉线,不是全拿来做棉被和棉袄了。”隋玉解释,“不过一亩地出产的棉花,做十斤一床的被子大概能做八床,做成棉袄棉裤或是棉袍,大人的棉袄用二斤棉就够了,棉裤二斤重,一身顶多四斤,大概能做二十五身。”
  “二斤重的棉袄能在下雪天穿?出不了被窝吧?”有人不信,“我的芦花袄子有五斤重,下雪天走出门,风一吹就凉透了,穿个一冬就不保暖了,压得死薄死薄的。”
  隋玉莞尔一笑,说:“等下雪了,我拿件棉袄给你们试穿一下,暖不暖和你们穿上就知道了。”
  “那我们就等着了。”
  “哎,玉掌柜,一亩地能产一百来斤棉花,你打算卖什么价?”通过之前的言语,已经有客商估摸出棉花的亩产,他不禁打听棉价。
  其他客商纷纷竖耳听着。
  隋玉稍稍沉思,她选择把球踢回去,说:“我不清楚,你们觉得呢?明年夏天我的商队从关外回来了,我让他们先带十来床被褥去长安试试水。”
  “夏天就能出棉?”最近刚进关的商队不清楚情况,他们坐直了打听:“具体是几月份能摘棉花?玉掌柜你给个具体的月份,我看我明年能不能赶过来。若是赶不过来,我留三五个人在这儿给你帮忙。对了,棉种卖吗?”
  一句话点燃了在座各位沸腾的心,他们目光火热地盯着隋玉,掰不开她的嘴,他们恨不能摁着她的头让她点头。
  “不卖,届时朝廷会有安排。”隋玉给他们泼一盆凉水,也算是一个告诫,她的棉种在朝堂上过明路了,暗暗动心思的人安分点,可别想着去地里偷摘棉花,出现在敦煌外的任何一株棉都能让一大家子锒铛入狱。
  茶舍里的气氛萎靡下来。
  “六月底就有棉桃吐絮了,如果朝廷没安排,大概七月下旬就能做棉衣棉被贩卖。”隋玉给出准确的时间,“诸位若是有意,明年七月赶来敦煌买棉衣棉被。”
  开春商队离开敦煌,不管是进关还是出关,都无法在七月赶回来,在座的客商一致决定明年离开敦煌时安排三五个脑子灵光的族人留下等消息。
  “玉掌柜,往后我们要托你多多关照了。”生意上的事有了眉目,客商们了却一件心事,有了心思琢磨其他,有棉花在手,隋玉一家要大富大贵啊。
  隋玉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笑,她努力压下嘴角,声音里的高兴劲却是掩不掉的。
  “好说好说,是相互关照,我们共同发财。”
  “吃饭了。”赵西平出现在门口,他指了指天,说:“太阳升到头顶了,都不饿啊?”
  “饿什么?想到明年要发大财,玉掌柜都高兴饱了。”站在外围的客商调侃,他带头往外走,说:“吃饭吃饭,财要发,饭也要吃。”
  “赵千户,你这是娶了个金蟾回来啊,好好供着。”
  “是啊是啊,赵千户有福气。”
  赵西平应下这些打趣的话,顺着说:“一直供着,比供我祖宗都诚心。”
  隋玉笑瞪他一眼,跟着往外走。
  “玉掌柜,你在哪儿得的棉种?”尤大当家靠近小声问,“大宛?”
  “从一个和尚手里得来的,他从身毒国回来,途径大宛。”隋玉没隐瞒。
  “身毒国?哪个方位?”尤大当家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国家。
  “我也不清楚。”隋玉摇头,“你去关外可能会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噢,好,多谢你告知。”
  “客气。”
  走到门口,尤大当家跟赵西平打个招呼,大步跟上去厨院吃饭的客商,他跟人打听谁知道身毒国在哪儿。
  “我听说过,好似不少和尚是从这个国家过来传佛的,据说过去一趟要走三五年。”一个曾跟和尚打过交道的客商开口,“莫非玉掌柜的棉种是从身毒国得来的?”
  “她说是从一个从身毒国过来的和尚手里得来的。”
  “难怪,我在关外走了近二十年,就连安息帝国也去过,没见过棉花这个东西。”满面风霜的老客商开口,他想了想,说:“一来一回最少也要六七年,六七年后,我们大汉的国土上估计已经种满了棉花,你们也别琢磨着再去身毒国,不值当。”
  赵西平跟在后面看隋玉一眼,她逮到他的视线,问:“看你祖宗做什么?”
  “净胡说八道。”他不想理她。
  隋玉无声学他说话,夸张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怪模怪样,格外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