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欧格不曾言错,若非她,离绝不会剖白心意——她这样好,怎会忍心叫他难过?
他安然受了这样的好意,原不知她原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还这样年轻,这样鲜活,当被家人捧在掌心如珠似宝的年纪,一朝惊变,便已坠于残垣废墟之上。
她不曾颓然自弃,亦不肯攀附他人,在枯瘠的土壤上,长成一株根深叶茂的树,郁郁苍苍,高大毅然,尽其所能为战火燎卷的土地投下一泓清凉。
她是从不习惯依靠他人的人,有着永远无畏直面困境的灵魂。
她坚强的太久,便忘了自己亦有逃避的选择。
他是璃月的君主,是庇佑万民的神明,亦是她的爱人。
若难以承受,逃避又有何妨?
他会一直在这里。
淡淡的金光流镀你全身,你怔然回眸,望着他漆黑的眉毛,俊朗的面容,望进他晨星般金色漫流的璀璨双眸。
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很慢,你看着金光一寸一寸溃散,看着他挺直的脊背逐渐单薄,了无所有的混沌思绪中闪过一道明光。
你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可这衣袖也顷刻消散了。
钟离捧着你的脸,迎着你茫然空洞的目光,吻过浸透铁锈气息的唇,深深地望着你,眷恋而温柔。
“睡吧,阿离,都会好的。”
他想。
命运捉弄如斯,她不必为此难过。
若离别是命中注定,那么爱也是。
他注定爱她。
……
你便在这融融金光中起了倦意,仿佛被团成一团,被春风推着,滚落在月海亭望不到头的文书堆里,案上摆着蜜麻酥,芸豆卷,隐隐散发着香甜柔软的气息。灿金色的晨光晒得你眼皮发烫,嘟囔几句,转头埋进臂弯中,探求方寸阴凉。
有谁将一件轻衫披在你肩上,挡去微凉的晨风,又笼起你耳侧月白碎发,动作轻柔,浅尝辄止地吻过发梢的香气。
你心底生出细微的痒与热,未来得及睁眼,便感觉到一只手覆盖在眼前,掌心干燥温暖,声音轻柔和缓,如竹影幽幽,一派静谧。
“天色还早,再歇一会儿罢。”
你便依言,在这小小的翕动中,乖乖巧巧地昏沉睡去。
……
离的“真我”沉眠了。
钟离松口气,疲倦地阖上眼帘,一缕真魂几近消散,他苦笑了一下。
神魂有缺,恐难以瞒过若陀,该受他唠叨了,只望他不要外扬,引归终他们担心。
与他而言,神魂有缺不算什么要事,这一缕残魂,能伴她走过万世轮回,便已是知足。
他眸中一点金色微茫向飞出,在虚空中拉出一条明亮的光线,一下便不见了踪影,而随着那道金芒离去,他周身金光都黯淡下来,竟像是抽走了最后一点活气,顷刻便要泯灭。
金光湮灭,碎成星点粉尘,映亮少女安然沉睡的苍白面容,霜白长发披落,像是明月之上金桂馥郁,挠去月光两三。
红尘历练隔断了他与本体的联系,记忆与元素力皆不能互通,不然轮回之时也不至于陷入话都说不出的境地,如今只望本体离得不远,否则他也不确定,这记忆能否传达。
魔神的“真我”潜眠,“本我”便会主宰行动,大概会闹出些乱子。
但离至情至性,他如何忍心看她抑郁自责?
他最后看了少女一眼,目光缱绻而温柔。
交给他就好,左右他会解决的。
第84章 本我
……
碧空如洗,激战后的山谷却稍显昏蒙,天穹一轮赤色灼穿青雾与飞灰,落在所有人身上。
归离集四方长燃着铜雀灯台,是归终为常于黢黑矿洞的工匠们专设的引路信标,火光幽幽,饶是白日,亦明亮非常。
可所有人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冰冷黏腻的冷意,挥之不去,叫人喘气都困难。
众人的目光落在高崖之上,清浅的结界流光下,是掩面而泣的归终。
她俨然是历经一场恶战,神识动荡,力竭跪地,纤细的脊背像是承了千岳重担,不堪挺立,额头抵在结界之上。
归终身后,是神色麻木,眼神空洞的归离万民,各人眉心都牵着一道极细的银丝,银丝向前延伸,日光照下,银线几乎融化在金色的晖光中,极难辨明。
而她身前,寒芒倾泻,一人多高的银镰立在山岩间。
银光如水,刀尖点地,斜劈进金石之间,三尺冷刃正对流光浅淡的归离结界,悬在归终额头之上,刀柄则稳稳握在一只纤细柔白的手中,握刀之人背着天光,身姿窈窕,脊梁笔直。
层云汇于九天,削去日光三分炽烈,山风凛冽,搅动灰白云气,分明是晴空万里,却无端使人觉得风雨欲来。
那人便在这凛冽中回首。
白发飞扬,似山谷深处一潭未能追及夜色的月光,玄色丝绦于山风中狂舞,为那双清透无情的琉璃瞳染上几分绮丽的异色。
狂风吹卷而起,郁金裙裾欲燃,浓郁的金红似高崖上姿态妍妍的火色牡丹,竟比海灯节的火树银花还要明艳,叫人不敢逼视。
可流云他们仰视那片漫流的绚丽,只觉浑身血脉都凝结成冰。
数万银丝,轻轻巧巧悬在凝脂般的一根小指上。
流云工于机巧,目力极佳,视线越过残垣断壁的归离集,落在高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