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停顿,犹疑道:
“……你莫非进不去领域了?”
你咳了两声,没有回答。
“……也是,任谁被主人两次损毁,也会来脾气。”
“言之有理。”
“啧,别跟我拽文弄墨,和岩神太像了,烦。”
“……”
她突然靠近,透明的指尖顺着衣领划过去,你只要略一低头,便能看见少女单薄的肩膀,乌黑的发几乎融进渐沉的夜色中,你抬手接住她。
她轻笑,像是贫瘠的土地上骤然迸发的生机。
“若我不帮你,怎么办?”
“那也无妨,我会直接按计划实施,大概率是不会错的。”
你抱起她,走到屋檐下,随手推开一扇门踏进去,将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寒意一同挡在屋外。
你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仍然平静,声音也平稳镇定。
“你方才说的不对,艾利欧格,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我不是‘艾利欧格’。”
“你是。”你肯定道,“你早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她拧着眉头,满脸不耐,“‘艾利欧格’是魔神名,它属于最初的梦之魔神,也就是你——”
“不,我不是……至少在我认知里我不是。”你思忖片刻,缓缓道:“如果你坚持,那么我现在以梦之魔神的名义,将‘艾利欧格’的名号让渡给你。”
艾利欧格瞳孔放大,愕然地失了声,半晌,才勉强扯了扯嘴角,找回自己的声音,透着丝丝冷意。
“阿离若是要我帮忙,倒也不必如此牺牲——”
你看着她,还是没什么表情,声音沉静冷清。
“我从来只是‘离’——你不必为难,我没有勉强你。”
“那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你从不曾掩饰对她的厌恶和排斥,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你难道想说,你原谅她?
真是荒唐!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凝视她片刻,转开了视线。
“艾利欧格,这世上恨你的人有很多,你残杀他们的亲友,践踏他们的理想,一手缔造了荻花洲千年鲜血淋漓的历史,这是你应得的,是你与天下苍生之间的债,我无从置喙,亦没有替他们原谅你的权力。”
你冷静地剖开自己,慢慢道:
“可若说我欠过谁,你一定是其中一个。我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立场和资格指责你的人。”
“你……”
“你篡改了我的记忆,使我忘却了重重顾虑……爱上了他,这不假,可这不是一件坏事。”
你唇角微微一翘,轻声道。
“曾有人同我说,哪怕让人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爱也不是一件坏事,他说得很对。”
“……”
“走到这一步,绝不仅是因为你的隐瞒,也是我再也不能忍受他的亲近和信任——爱那样热烈和美好,我无法抑制心底的渴望。”
“……”
“多谢。”
“……”
艾利欧格静静地看着你。
她自幼坎坷,从记事起便吃了很多苦头,后年少殒命,幸得神明相助,又肆意活过千百年,向来只知穷凶极恶,不知舍己救人,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的性子。
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你救了她,而她认定你。
半师半友半知己,半慕半尊半倾心。
她不能同你为师为友,更论不上知己,你同她如背道而驰的两束光,一束照彻长空,一束泯然长夜。
可若这疯狂也算爱,这执着也算爱,这欺骗和伤害也算爱——
那么她爱她。
(爱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不单指爱情,这里更多的是一种近乎信仰的爱,无关风月)
最初的欺瞒是一切灾难的源头,亦是一切美好的伊始。
现在,你有了意中人,你那么喜欢他,可以为此赴汤蹈火,奋不顾身。
她竟感到高兴。
哪怕那是岩神,这欣喜也不曾消退。
多么可笑。
原来她愿你幸福,竟高于留下你。
残忍的,无情的,嗜虐的恶魔,竟真的还有那么一点滚烫的热血,可渡你过河。
潮热湿润的触感划过脸侧,她惊异地触碰自己的面颊——这样温热的温度,竟属于她么?
原来这样浅薄的,像是虚情假意,逢场做客的一点真心,竟也能称□□吗?
谁会稀罕?
谁会原谅她?
“……离。”
你嗯了一声。
屋内点了火烛,朦胧的火光透过雨幕和灯罩,黯淡昏蒙。
“什么时候走?”
“你准备好的时候。”
艾利欧格点了点头,垂目,突然按着胸口咳嗽起来,手指蜷缩,骨节青白。
你起身,将她放到榻上,从柜边摸出一个暖壶和几只茶碗来,倒杯热水给她,她勾起唇角,接过来喝一口。
“这具临时捏造的身躯撑不了多久了,辛苦阿离陪我。”
“好。”
“能拉着我的手吗?”
“……”
你扣住茶碗,碗中热气上涌,掌心滚烫,并未作声。
她似早有预料,也不甚在意,仿佛意识都在这朦胧的热气中迷失。
“我等了你好久,阿离,一千年,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活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