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笑了笑,旋即丢下汤匙,并用食指轻敲桌案,内侍官当即会意,将备好的大礼服呈来。
侍立在清居殿的几名宫婢立刻走近,小心翼翼地展开二皇子的祭服,柳柒纵目瞧去,那祭服乃青罗表、绯罗红绫里、涂金银钑花饰。
青罗衣绣有龙、山、雉、火以及虎蜼五章,而红罗裳上则绣着粉米、藻、黼和黻四章;红罗蔽膝上绣山、火二章。
除此之外,还有青褾、襈、裾,以及涂金银钩鞢和瑜玉双佩。
而另一位内侍官手里捧着的那顶冠毫无疑问是白珠九旒,冠为青,至尊之色。
——此乃皇太子的衮冕!
柳柒瞪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地看向昭元帝:“陛下……”
朝中人人皆知二殿下不受圣宠,陛下仅有的三个儿子里,唯独他这位嫡出的皇子需以君臣之礼和陛下相处。
皇后娘娘走得早,赵律白又无母族可依靠,这些年处处受人掣肘,就连端午佳节都无法从昭元帝那里分出几分父爱。
如此处境的一位皇子,想要争夺太子之位何其艰辛?柳柒业已做好了赵律白被封王授封地的准备,岂料陛下竟暗改主意,将本该是王爷穿戴的祭服换成皇太子的衮冕。
他完全猜不透陛下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如果是前者,那么二殿下这个太子不一定当得长久;若是后者……陛下为何要处处冷落二殿下?
正当柳柒疑惑不解时,昭元帝问道:“柳相觉得殿下的祭服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柳柒回神,拱手道:“臣觉得甚妥。”
昭元帝微笑道:“此事朕尚未对外公开,还望柳相暂且替朕守住这个秘密,二殿下那边也别去说。”
柳柒怔了怔,旋即应道:“臣遵旨。”
既然陛下要册立赵律白位太子,那么及冠赋词就要更改。为免节外生枝,柳柒离开清居殿之后没有返回礼部衙门,而是就近去了丞相办公的都堂,在那里秘密拟了一份赋词,转而亲自呈给昭元帝过目。
等他忙完这一切已是掌灯时分,柳逢见他疲惫不堪,遂问道:“公子,现在要回府吗?”
柳柒坐入轿内,用指腹轻轻按揉眉心:“去衙门一趟,还有些小事未处理。”
今日虽奔波劳累,心底却甚是舒爽,太子之位总算有了着落,他也可以暂歇一口气了。
这个点衙门内的官吏大多都已离去,仅几位当值的还聚在一处唠嗑。
吏房的桌案上摆了一碟瓜子两碟水果,几人就着这些小食开始议论起明日二皇子及冠之事——
“宫里没什么消息传出来,估摸着二殿下这回只能被封王了。”
“这不是明摆的事实么,二殿下不受宠,德才兼备又如何,怎争得过有亲娘亲舅舅扶持的三殿下?”
“话可不能这么说,事关国祚,册立储君一事陛下断不会马虎,毕竟凭一己喜恶封王封侯封太子乃昏君所为,咱们的陛下仁厚爱民,岂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你们可别忘了,陛下这么多年迟迟不立储君,多半是为了迎回先帝的遗腹子。本就有太子,如何再立?”
“先太子早就随孝贤仁德皇后葬身在凤仪宫了,哪还有什么遗腹子?”
“陛下既然认定先太子还活着,我等作臣子的岂能揣测圣意?”
“别管什么先太子不先太子的,咱们尚书大人可是二殿下的左膀右臂,跟着尚书大人押宝准没错。”
“那可不一定,我倒觉得三殿下胜算的可能性——”
这人话音未落便止了声,他迅速从凳子上弹跳而起,对门外那位紫袍金带的青年拱手揖礼:“柳相。”
其余几人也循声回头,纷纷起身揖礼:“见过柳相。”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是否将方才的对话全部听进耳朵里了。
柳柒点点头迈步入内:“我来取几本旧册子。”
一人问道:“柳相需要什么册子,卑职替您寻来。”
柳柒将自己所需的几本册名报给他,旋即坐在桌前静静等候。
桌上堆满了瓜壳果皮等物,余下三人见此立马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拂走秽物,而后默默站在一旁听训。
柳柒淡声开口:“尔等方才所谈论的事,本官只当没听见,若这话叫别人听去了,莫说你们项上人头不保,恐怕家里人也会遭受牵连。”
那几人战战兢兢齐声应道:“卑职不敢!”
柳柒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待取来册子就离开了,途经礼部司公房时,见里面掌着一盏灯,便去瞧了瞧。
房门应声而开,伏在桌案上的人惊恐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柳柒,神色渐渐平和,继而起身向他揖礼:“下官祝煜见过柳相。”
柳柒道:“礼部司不需要留人当值,祝大人为何还在这里?”
祝煜垂目应道:“下官尚有公务未处理完,晚些再回去。”
自从上次与他交接册目之后,柳柒就没再见过祝煜,眼下才过去小半个月,这位探花郎整个人似乎轻减了不少,本该清冷俊雅的面容,如今莫名多了几分沉郁,全无当日打马游街时的少年意气。
柳柒微蹙着眉,关切道:“祝大人可是不适应礼部的公务?”
“下官并无不适,”祝煜抬头,眼底有几分惑色,“敢问柳相,可是下官有何懈怠之处,令您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