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刺得谢淮安一抖,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反应连忙解释:“小人不是那个意思,二姑娘,我刚才就是……”
“去吧。”
谢蕴轻轻摇了下头,“是我自己嫌丑。”
谢淮安一肚子话都被堵了回去,他明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可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许久后他还是退了出去。
车厢里只剩了谢蕴一个人,可她仍旧捂着脸,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指腹一寸寸摩挲过下颚,可惜的是什么都没能摸出来,根本不知道这伤痕到了哪里。
罢了……
她叹了一声,摸索着开了一点窗户,在温暖的阳光里靠在了车厢上,该来的总会来。
车轮慢慢滚动起来,谢淮安却没有进来,只有谢州的声音隔着车门响起。
“二姑娘,淮安兄弟说去前面买点东西,咱们先慢慢走着。”
应当是给她找帕子去了,谢蕴应了一声,并没有多问。
他们果真是慢慢地在走,饶是谢蕴这般敏感脆弱的身体都没有被颠簸影响太大。
可谢淮安却是迟迟不见影子,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回来,语气有些不安:“二姑娘,前头的情形有些不对。”
他一连走了三四个村子,里头却空无一人,这太反常了。
“可能是发生过疫灾或者因为什么事被屠了村,我们换条路走吧。”
谢蕴不知道前面的情形,便也不多嘴,只点头应了一声,好在他们并没有走出来多远,但刚走到之前休息过的地方,马车就停了下来。
有血腥味飘过来,谢蕴抬手抓住栏杆稳住身体:“外头怎么了?”
“二姑娘,是追我们的人,都死了。”
谢蕴一愣,王家的人死了?
“可能看出来是什么人动的手?”
谢淮安正在查看伤口,越看眼皮子跳得越快,这伤口看着有些眼熟,他好像不久前才见过……
“二姑娘,我们可能遇见……”
一支羽箭携裹着哨鸣声呼啸着打断了他的话,随即“铎”的一声钉进了谢淮安身前三尺处的地面里,紧接着鸾铃声混杂着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了过来。
到了这个地步,谢淮安的话就算没说完,其余人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遇见了臭名昭著的青州响马。
怪不得王家那些人明明都是好手,却死得这般毫无还手之力。
“保护二姑娘!”
谢淮安硬着头皮喊了一声,与兄弟二人三足而立,护卫在马车周遭。
然而这群响马人数太多,只是鸾玲声都听得他们头皮发麻,想要在这种情况下突出重围,简直难如登天。
“待会我和谢鸣为你清出一条路来,你带二姑娘走。”
谢州低声嘱咐,谢淮安心里又愧疚又愤怒,可还是答应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二姑娘的命最重要。
“不用嘀咕了,我们只要钱,不要命。”
一高大汉子自人群里越众而出,看见三人严阵以待,眼底都是不屑:“看起来都是练家子,想过过招也行,可你们得想清楚了,要是闹不好,就和他们一个下场了。”
那人抡起长枪,将一具尸首挑起扔了过来。
谢淮安也想花钱买平安,可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
他将钱袋子扔了过去:“还请兄台行个方便,我们出门在外,实在不富裕。”
那马贼只扫了一眼钱袋子,连伸手去拿都懒得:“不富裕是吧?那就跟我们回去,让你们家里人拿钱来赎。”
谢淮安脸一黑,眼底爆出精光,眼看着就要暴起——
“跟他们走。”
谢淮安不敢置信:“二姑娘?!”
谢蕴也是无可奈何,这三人必定不会丢下她自己逃,可带着她,他们根本走不了,与其如此,不如就去一趟这群响马的老巢,总得先活下来。
“这么多人逃不掉,何必以卵击石?跟他们走。”
谢淮安无可反驳,只能恨恨扔下刀:“好,我们跟你们回去。”
马贼似是很少遇见这般配合的人,惊奇地打量了他们两眼,这才将人围起来一路押送着往老巢去。
谢淮安本以为他们会藏在什么易守难攻的山顶上,却没想到穿过那几座空了的村落就看见了一大群农户,那些农户正在劳作,看见这么大群马贼竟然也不惊慌,只扫了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三人都有些意外,等再走近一些,他们才看清楚那些农户正忙着晾晒药材,有浓郁的药草香顺着冬日寒凉的风飘过来。
谢淮安一愣,原本的满脸愤恨瞬间变了样子,他一把薅住领头的马贼:“你们这里有大夫?”
第414章 柳暗花明
那响马险些被他从马背上拽下去,奋力抓住缰绳才稳住身体,嫌弃地挥鞭抽开了他的手:“我们大当家就是大夫,你病得要死了?看见大夫这么高兴?”
谢淮安知道自己有些病急乱投医,可现在只要是个大夫,他就得试一试。
他顾不上会被马贼的鞭子抽,再次薅住了他的腰带:“带我们去见你们大当家,要是他能治好我们家二姑娘,要多少银子都给!”
马贼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一群穷鬼能付得起我们的报酬?”
谢淮安也不多言,将一枚叶子形状的令牌亮了出来,令牌背后明晃晃地刻着“谢”字。
“谢氏……”
那马贼显然有些见识,一眼就认出了那牌子的出处,可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原来是世家中人,怪不得这么惜命……可惜了,我们大当家不给你们这群吸人血的王八蛋看病,来呀,把他们关去地牢,看见就晦气!”
谢淮安没想到这人对世家的态度竟然如此恶劣,世人大多都被世家权势威慑,即便心里不满,也不会表露得如此明显。
莫非这群人和上次截杀荀宜禄的是同一批人?
可青州的响马那么多,怎么会那么巧?而且领头人的声音也不对。
但不管是不是同一群人,既然对王家人下手那想来是和世家有仇的,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亮身份是出了个昏招。
“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我们……”
“废什么话,拖下去!”
随着那人一声令下,周遭不管是马贼还是百姓都慢慢聚集了过来,看过来的目光逐渐泛出恶意。
谢淮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伸开胳膊紧紧挡住车门,他很清楚这关进地牢的过程一定不会多安稳,他们三个不怕,可谢蕴真的承受不住旁人的黑手。
他给谢州谢鸣递了个眼色,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眼看着人群越来越近,他抬手就要拔刀。
“住手!”
一道女声忽然响起,隔着重重人群,竟然也清晰可闻,慢慢逼近的众人脚步一顿,随即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一位年轻姑娘手里拿着个形状奇怪的漏斗越过人群走了进来,声音透过那东西变得格外嘹亮清晰:“大当家说过,世家中人也有好有坏,如果一杆子打死,我们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下次再有谁这么不讲道理,别怪我不客气,都散了吧。”
众人被一个姑娘这般训斥也没反驳,听话地散开了,那姑娘这才一把拧住了那领头马贼的耳朵:“孙二狗,你长本事了,大当家的话你都敢忘?”
孙二狗点头哈腰,连连求饶:“娘子息怒,松手,快松手,耳朵要掉了……”
那姑娘这才拍了他脑袋一巴掌:“去干活。”
孙二狗灰溜溜地跑了,那姑娘这才看向他们:“各位勿怪,我们都是被世家逼得没了活路才落草为寇的,若非遇见仇人,不会伤人性命的。”
仇人?
是指所有世家中人吗?
“各位刚才说,你们是谢家人?”
那姑娘又问道,谢淮安有些不敢承认,却又不愿意否认,只好沉默。
那姑娘倒是一改刚才的暴脾气,颇有耐心道:“我们大当家说,如果是谢家人来,她愿意见一见。”
谢淮安越发不安,这群马贼和他遇见的人行事都不一样,他心里十分忌惮,迟迟不敢下决定。
“小女谢蕴,就叨扰大当家了。”
谢蕴却忽然开口,她仍旧在马车里,但显然刚才外头发生了什么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姑娘也没多言,转身便先走一步去领路了。
谢淮安牵着马匹,目光扫过那姑娘的背影,抓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他看得出来这姑娘在这群马贼里面地位不低,如果能抓住她兴许就能安全离开。
可万一这看着不靠谱的马贼真的是什么妙手回春的大夫呢?
他挣扎许久,还是没敢冒险,一路跟着进了一座并不算起眼的院子。
“大当家的,二狗他们抓回来几个人,说是姓谢,您看看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里头有人含糊地应了一声,却是隔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谢淮安紧紧盯着门口,唯恐对方会是什么图谋不轨的恶人。
可等看清楚对方的脸时他却愣住了:“女人?”
一个女人竟然是响马的首领?
谢淮安不是瞧不起人,只是头一回见到,他实在是太过惊讶,但他很快就顾不得这个了。
“大当家可擅长解毒?我家二姑娘身中奇毒,若是大当家能慷慨相助,我谢家必定竭尽全力回报。”
那姑娘却径直越过他打开了车门,盯着谢蕴露出来的半张脸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就是谢蕴?”
谢蕴循声“看”了过去:“正是。”
对方盯着她又看了两眼,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感慨:“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见到你。”
谢蕴听得有些茫然:“大当家知道我?”
“什么大当家,我只是个屠户而已,进来吧。”
她说着要转身,谢淮安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路,语气有些激动:“你不是个大夫吗?怎么会是屠户?!”
面对谢淮安的发难,那姑娘异常冷静,仿佛根本没将人放在眼里:“我是屠户,就不能是大夫吗?”
她回头看了眼谢蕴的马车:“她是活不久了,想活命就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