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戈稍愣了下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余默皱着眉又问:“可有什么症状?咳血、发热、眩晕?”
“未曾咳血,只是眩晕得厉害,约莫有几日人是昏昏沉沉的,入睡有些困难,路上也呕吐过一两回。不过听柯长史他们说,倒是不曾发热。”
余默听罢眼珠转了转,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末了还是掏出了药箱中的针包。
萧璨在旁安静听了许久,见余默拿出了针,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余默,你且先说说玉哥身子有何不妥啊?”
“脱了鞋袜坐床铺上去。”余默却不先答他,只板着脸同裴玉戈吩咐完才转过头道,“我接下来要施针,这内室多余的人便都遣去外间待着。”
萧璨轻叹了口气冲郭纵点了点头,后者便将多余的侍从都送了出去。只留了郭纵自己带着最早拨给裴玉戈的那两个俏丽聪明的大丫鬟在外间屏风后等着,余下的连屋子都没让他们待着。
“现下你可以说了吧?”
萧璨坐在床边忍不住再问,余默白了他一眼,转回来只同裴玉戈道:“裤腿卷起来,足三阴这边冲着我…还有你,你要是在旁闲着没事,就过去拖着他的胳膊,我还要在神门穴施针。”
足三阴在脚内踝上三寸,左右各有一处,施针则需正对着床边坐,而神门则在腕掌侧远端横纹侧端,裴玉戈背后靠不到东西,施针需要等上些时候,一直举着手确实会累。
萧璨被训,倒也老老实实一言不发,伸手自裴玉戈背后揽过,约莫横在他蝴蝶骨处。
“玉哥尽管松劲儿靠着我的胳膊,你这身量我还禁得住。”
萧璨身子比裴玉戈结实不少,而上次摸到他双手的厚茧时,裴玉戈便知道萧璨是有多年习武的,虽然他不会完全放任自己全压在萧璨的手臂上,可到底还是松了些腰劲儿慢慢靠上去一些。
余默懒得看两人眼神来往,取了干净的针,拇指准确按住足三阴的穴位,右手压完将银针刺入轻捻,停留一瞬后他撤手,又熟练得在另一侧踝上穴位及手腕神门穴各扎上一针。施完三针,他才松下刚刚卷起的袖子,拉过一旁的圆凳坐下回应刚刚萧璨的追问。
“你的玉美人碎不了,至少不会碎在我手里。他是天生心血亏损,不曾发热便是心肺并无大碍。心脾亏损、气血不足便会心悸多梦眩晕,药方我一会儿回去再给他添几味安神养神的药材,少折腾两天便能缓过来。他现在这样纯粹是底子太虚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萧璨这时候放下心了,便毫不客气回嘴道:“我又不是大夫,外人看着玉哥就是脸色不好。”
余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知道你不懂还不听大夫的?你们皇家人是不是都这毛病,拿大夫当碎催使唤?懂不懂尊重大夫?!”
萧璨被噎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余默那话明显说的不是他。
迟疑片刻,萧璨才又开口问道:“老院正在宫里遇到事了?”
余默的祖父是太医院首,余默这人虽说明面上总跟他祖父对着干,死活不愿老老实实入太医院,可对自家老爷子还是在意的。能让余默把气撒在萧璨这儿,多半是宫里有什么事。
“遇到事儿倒不至于。宫里的贵人有孕,整天为男胎女胎和我家老头闹腾。女帝都传了两代了,怎么世家大族的闺秀还这么一门心思想要男嗣?”
萧璨听了不由苦笑。
“祖母和姑母她们能做的终究有限,女子可读书经商、甚至为官为帝不过才几十年,世人固执的香火之说哪有那么容易扭转改变。更何况……”
萧璨的话戛然而止,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可话未说出口便咽了回去。
余默莫名其妙看了萧璨一眼,倒也不再追问,身侧的裴玉戈却是很清楚萧璨未出口的话是什么。
昭文二帝以女子之身登临九五,可她们摄政不足百年,女子被世俗礼教禁锢在闺阁更久。根深蒂固的思想往往伴随着权力阶层的固化,那些支撑了大齐的世家大族并不会随着两位女帝的新政而颠覆,他们只是在蛰伏,而如今他们等到了萧栋。
萧栋与心思开明的弟弟不同,不管其中是否有殷绰多年教导荼毒,如今这位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便是对女官及两位先代女帝新政的不赞同,如若不是还有礼教孝悌几座大山压着,只怕萧栋早就推翻当初昭文二帝的新政了。
可即便女帝的德政余威仍在,如今的朝廷对为官的女子也已十分不友好了,温燕燕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堂堂朝廷三品大员,御史台之首,死后一年无人在乎,如若没有萧璨据理力争,又以亲王之尊、天子恩宠尽力去争,如今裴玉戈想为老师挣一个公平便只能悄悄顺着蛛丝马迹去查,最后拼上自己性命血溅宫门求一个机会。
三人相顾无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余默起身撤了针,嘱咐裴玉戈今日躺着便收拾了药箱离开了。
萧璨没叫丫鬟进来伺候,自己扶着人靠坐在床上,又扯了锦被盖好,自己忙活了一通才坐在了床边。
“春寒、春怜。”
萧璨冲外唤了一声,不多时郭纵便带着两个大丫头走进来,那两人走近了些欠身道:“王爷、王妃。”
“玉哥与我都饿了,春怜去厨房说一声,让备些好入口的饭食来,少荤腥。春寒去取一身玉哥的干净衣裳来换,再送一盆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