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死了。
或许是在三周前,或许是在四周前,许迟记得不是很清。
他是从楼上跳下来的,在一个夜晚。巡夜的校工在花坛里发现了他的尸体,趴在地上,睁着眼睛——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被人所杀。
少年惯于出轨的母亲和新娶了小三的父亲对此漠不关心,因此少年的一生就这样简单地被尘埃落定——简单到,更甚于石砖上,那淋漓鲜血的清理。
少年死后,每个人的日子还是一样地往下过。他所唯一引发的,是几段校园灵异传说。从未在少年生前关心过他的状态的同学们,在他死后却对他灵魂的归属分外关心。有人声称自己看见了少年的鬼魂,说得绘声绘色。最终他的言论被证明为吸取关注的行为,被校方张贴在处分榜上。
风声过境,处分榜上的纸张飒飒作响,在第二个星期被学校竞赛队喜提数学竞赛金奖的喜报所遮蔽。
这大概是那饱受嫌弃的少年的生命最后激起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手机、平板、化妆品、小说一律不许携带,一旦发现,立刻没收。再有第二次,按照校规处置。学校禁止学生点外卖,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到操场上跑操,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是午休时间,下午五点半下课,六点钟晚自习,晚上十一点半下晚自习,十二点宿舍准时熄灯。”
“每周一次周考,每月一次月考,座位次序按照考试成绩进行排列。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从什么样的乡下学校来的,到了明华中学,就好好把你们身上那些歪风邪气收起来。女生头发不得过耳,男生把翘着的二郎腿收起来!你们的父母在你们身上投入高昂的代价,托了无数关系才把你们送进这所补习高中,但凡你们有点羞耻心,都该管束自己,好好学习,不给父母丢脸,也不要给我们明华中学丢脸!”
“你,就是你!苦着个脸做什么?像你们这样的垃圾,还有我们这样的复读学校肯收容你们,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耷拉着嘴角的教导主任指向一名女性玩家,后者慌忙低下了头,“我不管你们在外面是家里的小少爷还是家里的小公主,进了明华,就要按明华的规矩来,听清楚了吗?”
几个玩家面面相觑,好半天,其中一个女生说:“听清楚了。”
“大声点!”
“听清楚了!”
教导主任刻薄的嘴角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她踩着高跟鞋,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新转入的学生,再度有了将别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快感。她看了一眼手表,眉头皱成一片干涸的河川,道:“马上就是九点四十了,十点钟上第三节课。你们现在跟我走,到三年b班去。”
说完这句话,她便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昂“咚咚咚”地向着教学楼的方向去了。几个玩家忙不迭地跟上。其中一名少年低声和同伴说:“妈耶,这个老女人真恐怖。”
“忍忍吧,总时长一个月呢,接下来还有得受的。”旁边的青年回答。
“所以这次的任务怎么没头没脑的?进入明华中学,调查校园不可思议事件,在恶鬼发起屠杀前阻止事态的恶化……也没点详细的线索。”
“还有整整一个月调查时间呢,不慌,咱们三个齐心协力,总能把事情解决的……”青年安慰着少年,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女。
听到他的话后,少年脸色稍霁,少女却摸了摸自己的齐耳短发,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色。
她看向前面教导主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身后,对旁边两名玩家低声道:“可是,这次不是总共有四名玩家么?”
“四名玩家?”
“在被传送过来前,那片荒地上,确实是有四个人的啊。我、你、他,还有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帅哥……我和他还聊了好一会儿呢。”
青年微微蹙了眉头。少年也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的,叫到:“是啊,我也记得还有一个人,他去哪儿了?”
“在后面嘀嘀咕咕说什么闲话呢!”教导主任像是背后长了眼镜般喝道,“姚老师,你来一下。”
从三年b班教室里走出来的,是一个长相刻薄的中年女人。她眼角上挑,眼珠很小,显得异常精明强干。她将下面三人扫了一眼,推了推眼镜问教导主任:“这次不是有四名学生吗?”
“来了三个,第四个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教导主任说。
中年女人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她敲了敲手上的粉笔灰,对三人说:“进来吧。”
在她的背后,是三年b班教室。学生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无论男女都是低着头奋笔疾书,即使教室内开着明亮的电灯,照得一片亮晃晃,气氛也尤为沉闷。
灯芯绒的窗帘被微风吹起,窗外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与此同时,一辆三轮车,停在了与三年b班直线距离仅数百米的校门口。
身着劣质西装的中年男人从出租车上急匆匆地跳了下来。在向门卫出示了证件后,他理了理自己的头顶,整了整衣服,走向校园之内。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行政楼三楼的主任办公室。然而,当他第三次看见一座熟悉的建筑物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绝望的事实——
他,迷路了。
中年男人左看右看,终于在小树林里看到了一个身影。从背影上来看,那个人约莫二十岁出头,披着保安的外套,手持小铲子,似乎在刨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这座学校的教职工。
“这位兄弟,”中年男人不疑有他,上前询问,“行政楼怎么走?”
临到近处,他才注意到对方的肩膀一耸一耸,似乎抠挖得很是用力。
受背影遮挡,他并未看见被年轻人所挖的是什么东西。在听见他的问题后,年轻人扬起头来,将漆黑的眼珠移到眼角:“你是谁?”
“我是新来这里的代课老师。”中年男人说。
在听见他的话后,年轻人将手里的铲子插在地面上。接着,他站起来,转过身,愈加将身后的场景遮掩的严严实实。中年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年轻人长得堪称漂亮。只是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怀疑。
“你说你是老师?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也没听说过你?你是不是偷偷溜进学校,想要偷这里的东西?这个月我抓着好几个像你这样的人了。”年轻人质疑着从包中掏出了手机,“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打电话给警察了!”
“我真是这里的代课老师啊!”中年男人被他狠狠抓住手腕,欲哭无泪,“我是三年f班的代课老师,原来的老师被他们气进医院了,喏,这是我的证件,这是我的证书……”
在形似保安的年轻人的盘问下,中年男人很快将自己的背景交代了个底朝天。年轻人翻了翻他的资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做得像真的一样……人民的园丁啊。”
“是是。”
“好吧,你跟我来,我带你到行政楼去。”
“诶,谢谢兄弟。”中年男人忙不迭地道谢。年轻人耸了耸肩,走在他前面。中年男人有些好奇地道:“小兄弟,你是这个学校的园丁?还是保安?”
“嗯……算是吧。某种意义上来讲。”
算是?中年男人有些困惑,接着,他询问道:“你刚刚在树林里挖什么东西?”
一阵阴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原本走在中年男人身前的年轻人,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过头,用阴郁的声音回复道:“挖人……不,救人。”
挖,挖人?
在吐出那句话后,年轻人便再也不回头地继续向前。
他话语之中透露出的寒气让中年男人汗毛倒竖。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了,为你着想,”年轻人冷森森地道,“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为什么不要回头?
尽管无数的灵性直觉都尖叫着让中年男人不要深究,但他还是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在阴晦的天空下,回头,看向了丛林深处。
——丛林深处,那个年轻人曾挖掘过的地方。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黄土之下,居然隐隐约约的,有一个头!
而那被年轻人随手扔到一边的哪里是什么铲子,而是……
一只僵硬的手!!
“啊——!”
中年男人难以遏制地发出惨叫。他本想逃跑,脚下却踩到了一块鹅卵石,他整个人便在那一刹那,滑倒在地上。
“呜……呜呜……”他看着眼前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并伸出手的男人,痛哭出声,“不要,不要……”
“不要杀我!”
在最后一声后,他终于彻底地晕了过去。
站在他面前的林槐:……
尽管早在五分钟前,他就认出了那堆伪造的□□,但他并没有故意想吓唬这个代课老师的意思,刚刚伸出手,也是想要扶他起来。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不过身为主角,就是要经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误解和恐惧。”他安慰着自己,“我早就习惯了好意被人误解的滋味了。”
真实的美强惨林槐将误解了自己的中年男人扶到了长椅上,转身继续走向丛林深处。
丛林深处,一具干尸被掩埋在黄土之下,此刻还在咕噜咕噜地转着眼珠。在看见对方到来的那一刻,她再次发出极度恐惧的哀嚎。
在她的身边,躺着被林槐活生生折断的,她破土而出的手。
这件事还要从半个小时前说起。
半个小时前,其余三名玩家进入校内,而带着些许地形了解强迫症的林槐则暗中脱队,并在树林边,听到了一阵哀哀的哭泣声。
那像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凄凉哀婉,不断重复着“救救我”、“救救我”。
他有些好奇地进入了丛林,并被那絮絮的低语吸引到了这片土地之上。
“你在哪里呀?”他做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傻白甜的模样,四处呼喊着,“我来救你了!”
“我,我不能动……”女孩还在哭泣,“帮帮我,让我……”
在他左顾右盼时,一只苍白的手破地而出,抓住了他的脚腕。
意图将他拖进土地之中的女鬼发出凄厉的笑声:“让我从地里出来!我被人埋进来了!”
女鬼本期待着该玩家惊恐的尖叫,然而,被她抓住脚踝的男人,却一动不动。
他低下头,隔着土地和她四目相对。
就像是隔着冰面对望的弗莱德里希德和阿尔伯特。
接着,他笑了。
“你早点说你在这里呀。”他说,“我来救你了。”
然后,便是中年男人看见的那一幕。
“乐于助人”的林槐掰断了女鬼的手臂,他徒手握着那只手臂,耐心地一点点地……
尝试把对方从土地里挖出来。
期间,为了防止女鬼说出太多“感谢”他的话语,做好事不留名的林槐甚至用黄土,堵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