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这个吗?”陆离捻起吊坠,面露怀疑。
“嗯……”她点了点头,旋即又焦急地问,“总之,大哥哥你这里有烫伤膏吗?我爸爸晚上倒开水时摔倒了,现在正疼得说不出话,龚叔叔说你这里有烫伤膏。”
我这里家徒四壁,哪里有烫伤膏?正这么想着,陆离忽然看到窗台上放着一支被用过一半的京万红。奇怪,这里怎么有烫伤膏的?是自己之前没注意吗?
“是这个吗?”
“应该是吧。我也没见过烫伤膏。”这女孩尴尬地挠挠头,“大哥哥,你能陪我去一趟我家吗,我一个人照顾不好爸爸,妈妈又回外婆家了。麻烦你了。”这女孩非常有礼貌,语气谦卑,态度诚恳,陆离想到这小姑娘大半夜苦哈哈地上门求烫伤膏,心肠自然软了,就点头答应下来。
小女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提着手电筒照亮了前方的泥土地和杂草丛:“大哥哥你小心点,晚上草里有蛇的。”
陆离回头看了眼老村长的宅子,忽然注意到招财不见了,它不是在外面看门吗?
陆离头脑有些胀痛,他以为是噩梦的后遗症,摇了摇头,没去思考那些想不通的问题,摇摇晃晃地跟在小女孩身后。
道路两侧的树木枯草影影绰绰宛若鬼怪,黑暗中只有二人推开杂草迈步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小女孩手里的那点灯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宛若一颗小小的黄豆,似乎随时都要被黑色的浪潮吞没。陆离问:“你见过我脖子上挂的这个……玩具吗?”
小女孩走路时十分认真,走得很慢,很仔细地看路,时不时还提醒陆离小心石头:“大哥哥,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哦。”
一模一样?陆离愣了愣。或许只是同批次的玩具吧。
“你家在哪?”陆离觉得走得太久了,冰冷的黑暗不断渗入他的骨髓,冻得他牙关打颤,咯咯作响。沿途他不知经过了几户人家,罕见地见到几家灯火,甚至连路灯都逐渐密集起来。还没到她家吗?
“在前面,喏,就是那儿。”小姑娘伸手一指,陆离循着她的指示看去,表情凝固了一瞬。那里不是梅家老宅吗?
“那里不是梅家老宅吗?你住在那儿?”陆离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他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小女孩纳闷地歪着头:“是啊。大哥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外地回来的。我就住在梅家老宅啊。”语气自然,没有丝毫异常,好像住在那儿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大哥哥,快点,爸爸一定在忍着痛呢。”小女孩晃了晃手中的手电筒,陆离回头,见到来路被折射着路灯微光的杂草吞没。他觉得头脑越发胀得厉害了,目光短暂地失去了焦点,他依稀听到了狗叫声,但那声音好像很远很远,遥远得仿佛在世界的另一头。
理性告诉陆离必须马上打电话,他伸手去掏手机,却掏了个空。手机不见了。
小姑娘焦急地催促着陆离,陆离按住太阳穴,最终选择跟上她的步伐。
龚村长曾说过梅家老宅已经成了一片坟场。
可是,眼前的梅家老宅却并非如此。它干净整洁,两侧的树木杂草被修剪得干干净净,门前还挂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灯笼?这个年代了还有人会挂灯笼吗?陆离靠在门边,窥见老宅内光线明亮,是很典型的农村住宅。
他听到一扇门内传来吸冷气的“嘶嘶”声,刚想开口问询什么,可舌头像是失去知觉一般动弹不得。他死死捏住烫伤膏,走进这座宅子,听到小女孩在冲着谁喊:“爸爸,烫伤膏借来了。”
“丫头,快点,这水都要被我泡热了。”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陆离见到一个中年男子端着水盆从房间里走出,他的裤腿挽着,一只脚已经被烫的起了泡,每次走动都会让他疼得嘶嘶吸气。陆离刚要将烫伤膏递出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声音起初还只是隐约可辨,几秒钟后已经是震耳欲聋了。
骇异的噪音让三人都愣在原地,中年男人问了句:“丫头,外面怎么了?”
“不知道啊……”小女孩,“我和大哥哥来的时候没听见这种声音啊。”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手电筒往门外走,下一秒,那塑料外壳的手电筒哐当落地,小女孩惊恐地大喊:“快跑!”
陆离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看到滔天之水宛若饕餮一般将这栋老宅吞噬,视线中的一切物件都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冲得分崩离析。他常听说川海在几十年前经常闹洪灾,但从未亲身经历过。津江之水,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水。水。水。
所见一切,都是狂暴躁动的水,连坚固的金属大门都被洪水冲走。中年男人第一反应就是去抓住自己的女儿,可是他的手刚伸出去,整个人便如变了形的橡胶一样被骇浪卷走。来不及惊恐,陆离也感觉一股沛然伟力袭来,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陆离忽然看到小女孩脖子前的吊坠被水流掀起,那是一枚四颗水晶俱全的心型吊坠。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梅锦流!”他喊了出来。
那女孩回过头。还看不真切她的表情,陆离便被巨浪冲走了。
1982年,津江决口,川海特大洪水爆发。
第7章 梅家有女初长成(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