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敲完最后一个感叹号,关于那场离奇曲折梦境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当陆离推开门时,看见老村长正逗弄着招财,他用拐杖戳着一块肥肉,在招财面前晃来晃去,就是不让大黄狗啃到,急得招财上蹿下跳。他注意到陆离已经背上了背包,问:“要走了吗?”
“嗯。谢谢您的款待。”陆离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却见龚村长摆摆手,一脸嫌弃地说:“我家招财都不稀罕这玩意,你留着自己用吧。”招财也配合似得蹦跶两下,显得极有灵性。
他目送着陆离离开,拐杖上的肥肉也被招财叼走。老人一只手背在身后,颤颤巍巍地回到宅子里:“招财,终于要到明天了。”他走到老黄历前,看着上面猩红的数字十一,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只是因为年龄过大而自然流出泪水。
老村长犹豫许久,最终还是伸手撕下了这页日历。
“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
拨开胡乱生长的杂草,依稀能看见此地曾有一条光秃秃的小路。常走的叫路,不常走的话,路也自然会消失了。陆离不清楚这条小路有多少年未曾与人类的鞋底接触过,也不知究竟要何等漫长的岁月才会让杂草生长得足有半人高。越往梅家老宅靠近,沿途越是荒凉,所见都是枯败落寞的老房子、干涸又遍布苔藓的古井、发潮发霉的柴火堆……到目前为止,陆离依然没有见到其他活人。
打开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与楚静怡的聊天还停留在“早上好~”那一栏。也不知安百璃睡醒没?不知怎的,陆离现在格外想念她,他决定等他回家后,带着安百璃去一趟有白色海豚的水族馆。
继续往前走,跨过一座小山包,便看见满地的土坟簇拥着正中的一座建筑——那就是梅家老宅。这些坟包足有一个成人腰高,反倒是刻有名字的墓碑显得格外渺小。其中一块墓碑尤其特殊:“吾妻梅锦流之墓”。陆离猜这是安顾来立的碑,到底是个痴情男儿,被梅锦流骗得那么惨还是让她落叶归根。
陆离撷了一把野花,放在梅锦流墓前:“你若是还有良知,要保佑我家百璃能健康平安。”
阴风阵阵,像是梅锦流做出了回应,又像是大自然无情的拂袖。
撕开拦路的蜘蛛网,陆离闯进了这栋十年无人问津的老宅。陆离走到大堂,只见一旁的铭牌上刻着:“1892年梅秀征于城峡桥镇重建,特此纪念。”往里走,便到了主卧,一张发霉的木床横亘在房间里。
就在这时,陆离听到老宅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但当他侧耳倾听时,却又发现那声音消失了。那不是寻常的脚步声,那声音格外拖沓犹豫,像是一个瘸了腿的病人拖在残肢在一点点挪动一样。
这房子里还住着人吗?
陆离没有出声,他安静又谨慎地回到大堂,按照残存的记忆寻找梅锦流所说的埋藏之地。很快,陆离注意到一处地板砖比其他地板砖亮了三个色度,他用一根生了锈的铁棍将这块板砖撬起,果然看见内里埋藏的一个方盒。
只是他撬开板砖发出的噪音有点大,老宅深处的事物似乎被惊扰了,那拖沓的脚步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
陆离想起了初入山竹村时被不明生物追逐的记忆,他抱起方盒便往外走,没有持有任何多余的好奇心。
离开了梅家老宅,陆离趁着阳光灿烂,寻了一处开阔之地,开始阅读梅锦流留下的日记。打开爬满蚜虫的日记本,日记里的第一句话就让陆离眉头紧锁:
“你错了。”
错了?我哪里错了?
“我原以为我的代价只是单纯的死亡,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梅锦流的日记没有日期,每一页上她只写了一点内容,不像是一次性写完的,“如果只是死亡的话,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要能留下后代,死亡也并非一件恐怖之事。”
是啊。人类对后代的需求来自于对永生的渴望,只要自己的基因不断传承下去,便代表他能永生,他的某种性格特质能永远存在于此世。
“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怀孕。”这句话让陆离的瞳孔急剧放大。梅锦流说她无法怀孕?那安百璃是怎么生下来的?
“我一开始以为你欺骗了我,在未来,我根本没有后代,没有一个叫安百璃的女儿。那只不过你的谎言。”
“可是我渐渐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我和安顾来……还有另一个人都去过医院检查,医生说我们的身体都很健康,理应有一个健康的宝宝。”
“这种事实与逻辑不符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说明我的代价可能并不是所谓的死亡,而是绝嗣。”
“我能接受死亡,但不能接受我的孩子要因我而永远被埋葬在未生的黑暗中。”
梅家人好像都是如此,骨子里都是偏执狂。梅秀征被大水冲走前,哪怕肉体被水流撕扯成肉条,也要伸手去抓住女儿;安百璃失去陆离时,情愿起自杀,情愿去殉情。那作为同一血脉的梅锦流呢?她会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吗?
“所以我开始尝试改写代价。”
这句话之后有好多页的空白,像是梅锦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续写。
翻到日记本的一半时,梅锦流的字迹才重新出现:
“对不起,我尝试过很多方法。或许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