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等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郁先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天资卓绝是一方面, 但是若说他师傅是什么无名之辈, 倒也不至于。他们在见郁宁之前以为这位郁先生是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的隐居山林的老怪,现在看来,怕是他师傅才是。
郁宁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只要他们不开口,他便有这份涵养不主动出声, 微笑以待。
佛会会在十二点的时候准时开始, 现在距离开始还有十分钟的时间。突然有一位僧人走了上来, 对着听风真人耳语了几句,听风真人听罢, 略微一思索, 便从袖中摸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对方。郁宁就站在一旁,看见听风真人交给僧人的是一件玉勾状的小法器, 僧人捧着玉勾,有些为难的说:“真人可还有?”
听风真人有些苦恼,便侧头对郁宁道:“郁先生,你手中可还有什么用不太上的小法器么?”
郁宁大部分的小法器都被他交给了固法大师准备用作开光之用,戴在身边的自然就只有一些贴身的法器,这些法器他藏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送出去呢?他正欲拒绝,突然袖中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他转而一笑, 自袖中将下午买的那柄折扇拿了出来,递给了僧人。
位于听风真人旁的柳先生也取出了一件法器递了过来,倒是和郁宁他们给出去的不同,这一件法器的气场内敛而稳重,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它一出现周围的人就略有所感的望了过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大师看看这一件是否可以?”
僧人看了一眼,他看不见气场,却也从旁人的神色中看出这一件法器的不简单,婉拒道:“多谢柳先生,不过有郁先生和听风真人给的这两件就足够了,师祖只叫我取两件。”
“那就算了。”柳先生将法器收了起来,僧人对着他们躬了躬身便急匆匆的进了正殿里去。郁宁这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风真人低语道:“方才殿里出了点纰漏,有一个小沙弥把灯油打翻在了打算分发给宾客的法器上面,一时半会清理不干净,不过还好固法大师手上还有些储备,不过算下来还缺两件,就让人来问我讨了。”
他说到此处,有些歉意的说:“本是贫道的事情,倒是连累郁先生破财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郁宁眨了眨眼睛,低声调侃道:“还好只缺了两件,要是再多,我身上可就没有了。”
一旁的柳先生低咳了一声,站在他身后第二排中的一人连忙把拎在手上的保温杯递了过来:“师傅,趁着佛会还没开始,你喝一口润润嗓子。”
“柳先生不太舒服?”听风真人转而看向了他,他闻着保温杯中传来的药味儿,眼神在柳先生脸上扫了一圈,低声说:“近来多雨,湿气重,柳先生也要好好保重才是。”
柳先生喝了一口药茶,喉咙舒服得多了,便答道:“多谢真人关心,只不过人老了,不中用了而已。”
听风真人一哂,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便也不再说话。
不多时佛会便开始了,正殿两侧响起了一道宏亮而悠长的号角声,伴随着钟声,固法大师身披大红嵌宝袈裟,于正门缓缓行来。他的前方是两位穿着黄色僧衣手持香炉的僧人,身后则是两两成列,跟着七八位高僧,再然后便是捧木鱼、经册、捧衣的僧人。
固法大师神色肃穆,真真正正做到了宝相庄严,行至郁宁他们面前的香案前转身,有僧人唱道:“达摩祖师三千一百三十二圣诞佛会,开始——!”
围绕在正殿前的僧人齐声唱起了经文来,曲调庄严,自每一位僧人口中汇聚成一股庞大而壮阔的洪流,在灵山寺的上空盘旋不去。木鱼清脆而响亮,混杂着钟声与场景声,不由令人心中澄明。
郁宁说实话是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的,却也不免为之吸引,灵台一清,随着经声越来越宏亮,竟然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中的状态中去。
这种状态一般只有他布置完一个风水局后才会出现,万万没想到几百个僧人齐声诵经也有这样的威力。在此刻,他的身体与灵魂被分成了两份,一份留在了躯壳中令他能够清晰明白的控制自己的行为,另一份却又如同神明一般脱出了躯壳,于天空中俯视着场中的一切。
他不由的看向了听风真人与柳先生,见他们二人双目微合,显然是若有所悟。渐渐地诵经声与木鱼声低了下去,场中的固法大师说了什么,文字在他耳边流过,却又像是完全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这样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了正殿大开,听风真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喊了一句:“郁先生,可以进去了。”
郁宁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身体一重,就像是灵魂归为了一般。他点了点头便跟在了固法大师的身后走进了正殿。他一动,立于对面首位的人也动了,两人并肩走了进去,身后的人依次跟随进去。
灵山寺的正殿非常大,但是也很显然容不下所有人都入内,等到郁宁与另外一人在殿内香案两侧不远处站定,后方的队伍便停止了,此时还未进入大殿的人自然就无法再入内了。
殿内的大佛被一道黄绸覆盖着,佛香脚下又有约莫十个托盘,上面摆着各色物件,堪称琳琅满目。固法大师脸色微微有些红润,他手持着一串八宝佛珠,双手合十,呼喊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周围经声又起,这一次郁宁则是清晰的看见了气场的流动,随着诵经声,四周的气场就如同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了一样,飞快的像正殿内席卷而来。固法大师上前一步,一手持黄绸用力拉下,被黄绸掩盖的大佛露出了真容,淡金色的气场便如同疯了一样,死命的往大佛上攒动。
郁宁眉目一动,低声问一旁的听风真人:“这是……在为大佛开光?”
“正是。”听风真人应了一声,指点道:“今日开光之后,这尊大佛便将运往达摩祖师殿供香客供奉叩拜……我们那些东西,便是受给大佛开光的余泽才能成器。”
郁宁顺着听风真人的话往大佛脚下那十盘物件望去,上面摆设的大多都还不是法器,郁宁给出的那几件法器倒是显得凤毛麟角了起来,但是无论是不是法器,此刻它们都被淡金的气场裹挟着。
不多时,某一盘中的一个物件就迸发出了一道微弱的气场,只不过在这巨大的洪流下不大显眼罢了,很快这一道气场就被卷入了殿中的气场中,消失不见。
这倒是有趣得紧。郁宁也不在注意固法大师做了什么,专心去观察这些法器是如何开光的——毕竟这种近距离看见开光的场景太少有了。随着时间的推进,盘中法器接二连三的被引发出了自身的气场,甚至有一件法器产生了一点异相,化作了一只仙鹤的形态在殿中盘绕了一圈,最后又被卷入了灵山寺的气场之中。
郁宁的手腕上的那串珠子的气场也在节节攀升,不同于青玉玺与玉如意的稳定,这串手串方出牢笼不久,此时在这殿中就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一样,飞速的吸收着周围的气场,郁宁暗道这么放任下去就要坏事,连忙伸手按住了手串,将它拢在袖中,又令气场将它包裹起来,形成了一道密密的牢笼。
万物有灵,手串似有不甘以气场挣扎了片刻,最后不敌青玉玺落败下来。青玉玺经历上一回隆山之后,各方面已经接近饱和,自然不会再眼馋这么一点气,稳重的拢在郁宁周身,不叫灵山寺的气场靠近郁宁。
郁宁在心中好笑,法器居然也会吃醋。
诵经声逐渐弱了下去,殿中聚集的气场缓缓散开,固法大师念了一段经文,突然暴喝道:“抬头!”
郁宁下意识的听从了固法大师的命令抬头望去,恰好对上了大佛俯视众生的眼眸,心神一震,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大佛周围弥漫着一圈七色的佛光,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他知道这是开光成功了。
诵经声再起,郁宁低头悄悄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在场中不觉得过了多久,可是一看手机,此时的时间却已经将近一点了。这一段经文结束,固法大师领着众位高僧于大佛前下跪叩首,五体投地,礼毕,他接过身边沙弥递来的香,恭敬的投入了香鼎之中。
两侧有僧人前来,将三炷香递到了郁宁手上,示意他上前进香。顿时殿中诸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郁宁的身上,思索着有之,探究者有之,好奇者有之,愤恨者有之。
吴用之前说进香是单独进殿里上香,但是此刻不就是在大庭广众面前吗?不过郁宁此刻也无心计较这些,上前两步走到了香案前,在大红的垫子上跪下,三炷香持于手中叩拜了一番——一般这个时候,就该许点愿望了。
郁宁略一思索,就求了个万能的诸事如意。心中想法方落,他胸口悬着的玉如意仿佛就有所感应一般,轻微的震动了起来。郁宁神色一变,伸手按住了它,再起身抬眼看向大佛之时,只见一道灵光自大佛中急射向郁宁的胸口,郁宁还来不及错愕,就见这道灵光没入了玉如意之中。
玉如意正在微微发热,显然是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固法大师立于他身侧,眉宇间带了一丝笑意,双手合十与郁宁鞠了一躬,郁宁还了礼后又回了原位。他见听风真人不动,便有些纳闷,提示了一声:“真人?”
听风真人摆了摆手,示意郁宁看向对面。方才与郁宁并肩进来的那一位老者,不知何时手中已经持了一炷约有一米高,十来厘米的巨大的香火,这其实看着有点可笑,不过对方显然是不这么觉得,反倒是带着一丝自得的上前叩拜了一番,将香火投入了香鼎之中又回到了原位。
郁宁这次倒是没看见什么灵光,但也有可能有,只不过他看不见而已。固法大师面色如常,叫进了第三位。等到所有领头者都进完香后,才是听风真人上前,算作是第二轮。
这正殿内外加起来有数百人,一轮一轮的进香就用了快要两个小时,等到佛会正式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了三点,别说是柳先生这样的老者,就是郁宁这种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佛会一结束,几人也无心再聊什么,各自打着呵欠往自己屋里去抓紧睡觉了。
***
清晨五点半,郁宁躺在略有些生硬的床上唰得一下睁开了眼睛,随之而来的就是头疼——睡得太晚,但是生物钟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他叫了起来。他试图在床上再睡一个回笼觉,翻来覆去了十来分钟,人却越来越精神。郁宁无奈的爬了起来,洗了一把脸到外头去把小风炉给点上了,给自己炖起药来。
他也没有带他惯用的晨练的剑,只好捡了木化剑出去晨练。如同一枝老梅枯枝的木化剑在舞动之剑,就算是郁宁极力抑制,也会引得周围的气场震动,他方热完身,听风真人就出来了,手中也提着一把一米多长的长柄剑,另一手则是提着一个冒热气的茶杯。
“郁先生也起来了?”听风真人将茶杯放在了廊下,走到了院子的另一侧不去打扰郁宁晨练,那把几乎有人高的长剑在他手上轻若无物的挽了个剑花。
郁宁收了势,笑着打招呼道:“真人也起来了?”
“我还以为郁先生昨日睡得晚,今天上午怕都要见不到你了。”听风真人打趣道。他说罢,也慢慢地舞动了起来,郁宁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拿那么长的剑器舞动,有些好奇的在一旁围观,边答道:“今天已经算是晚了,平时这个点我都该晨练结束了,昨天睡得太晚了,多睡了半个小时。”
“真人也睡不着了?”
“我和郁先生一样。”听风真人边舞剑边道。一般来说普通的长剑都是以轻巧灵敏著称,而听风真人这一把则是宽而厚重,至少郁宁觉得他是做不到听风真人这样举重若轻的。长剑划空而过之时发出了猎猎的破空之声,堪称是虎虎生风。郁宁看得技痒,便扬声问道:“真人我们来对两招?”
听风真人呼吸平稳,神色平和,若是只看他神态,还以为他是在读书品茗一般。他看了一眼郁宁的手中的木化剑,道:“郁先生手中这剑有些稀奇,换一把来吧……若是有损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郁宁扬声回答道:“没事,断不了。”
说罢,他脚下发力,加入了听风真人那半边场地中,听风真人提示了一声道:“郁先生,小心了。”
郁宁抬手以木化剑招架住了听风真人的长剑,果然如同他所料的一般,这把长剑非常的重,压得他不得不举起一手架住木化剑的另一端,才能施出力道反回去。听风真人的手臂一动,卸了力道反手横削,郁宁转身格挡,下一刻,木化剑又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了听风真人。
听风真人屹然不动,长剑挥舞如织,水泼不进,郁宁一气与他对拆了几十招,两剑相击,居然发出了金石交戈之声。百招后,听风真人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便收剑道:“不行了,人老了。”
郁宁也收住了剑势,他学的是强身健体的太极剑,顶多就是再跟芙蓉学了几招制敌的招式,且到底练得时间还短,哪能和听风真人几十年的勤修苦练相比?若不是听风真人让着他,郁宁过了两百招就该输了。
郁宁笑道:“多谢您让我。”
听风真人摆了摆手,取了放在廊下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温微烫,恰好入口。“本来就是喂喂招,哪有什么输赢之分?”
“真人,我们去斋堂吃早饭?”郁宁边问边看了一眼吴用的房间,他的房间大门紧闭,毫无动静,显然人还在熟睡。听风真人起身道:“真好,贫道也饿了。”
应该是昨天佛会的缘故,今日斋堂里除了僧人外几乎都没有看见什么外人。郁宁和听风真人找了个座儿坐了下来,一人捧着一碗粥喝得热乎,郁宁吃完早饭,突然一拍脑袋:“完了,我的药!”
听风真人恍然大悟道:“郁先生快回去吧!我方才也在想总觉得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真人您慢用,我先走一步。”郁宁与他打了个招呼,就赶忙回去了。斋堂到禅房的距离着实不大近,郁宁紧赶慢赶也花了十来分钟才回了住处,才到了门外,他鼻尖一动嗅了嗅,没闻到什么焦味儿,这才放缓了脚步进去。
一进门,郁宁就看见在廊下的小风炉旁边坐着一个老人,老人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招呼道:“方才我闻着好像这药要糊了,就进来给你熄了火,郁先生您不在意吧?”
“没关系,还得多谢您。”郁宁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自己住的房间,发现门还关着便松了一口气——大清早的,他的家当可都留在房间里了。对方似是若有所觉,道:“方才我来这门就关着。”
“那就好。”郁宁走到了廊下掀开盖子看了看,里头的药汁十分浓郁,真的就离烧糊就差那么一步了。他摇了摇头说:“亏得您来了,不然我这贴药怕是废了。”
老人摆了摆手说:“我也就是没忍住,不舍得这么好的药就糟蹋了。”
郁宁放下盖子:“还未请教您是?”
“我姓时,叫时牧尘,郁先生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我就是个开药房的老家伙。”老人笑眯眯的说:“不过郁先生这贴药是真的好啊!光是这贴药材,郁先生就花了不少心力配置的吧?”
“长辈给准备的,这我倒是不知道。”郁宁和对方了个招呼:“抱歉,我先把药喝了。”
“应该的,应该的。”
郁宁吹了吹药汁子,试探了一下温度能入口,便眉头也不皱的把药给一口气给灌了下去。老人坐在一旁等他喝完了药,这才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失陪了……还没吃饭呢,郁先生是否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自然是可以的。”郁宁掏出手机和对方互换了一个名片,老人得了郁宁的联系方式就非常干净利落的告了辞。
郁宁在院子中歇了一会儿,就撞上了与听风真人同来的固法大师,固法大师身后还跟着一个沙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用红布盖着。固法大师躬身行礼道:“阿-弥-陀-佛,郁先生晨安。”
“大师晨安。”郁宁也回了个礼,沙弥将托盘放在了庭院中的石桌上就退了出去,固法大师这才一屁股坐了下来,连声道:“听风啊,赶紧给我倒杯水来——快渴死老和尚我了,这这么点时间老和尚跑了十来处了!”
听风大师也在石桌旁坐了下来,拿着自己的保温壶给固法大师倒了一杯热茶:“就没人请你坐坐?”
固法大师咕咚咕咚把水喝了个干净,这才道:“有是有,我哪敢啊!一坐下来那就走不了了,这个要办个什么冥诞,那个要供奉个长明灯——就不能去找固和吗?!他是专门办这个的,老和尚我懂个屁!”
郁宁失笑,从屋子里拿了一点小面包什么的递给了固法大师:“大师您吃了吗?没吃先垫两口。”
固法大师拿起来就拆了吃,边吃边把桌上那盘子上的红布给掀开来了,指着上面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黄签子的都是听风的,这一片红签子的是郁先生你的,剩下的就是小吴的。”
“今天老和尚我事忙没空去逮小吴起床,就劳烦你们等他醒了就帮我转交一下吧。”
“自然可以。”听风真人点了点头,固法大师吃完一个小面包,还顺手捞了一个塞在了袖子里,一脸苦相的出门去下一家了。郁宁这才有空去打量托盘上的东西,他给固法大师用来开光的东西只有七八件,而此刻上面系着红签的数量直接把这个数字翻了个倍。
郁宁诧异的道:“大师这是给错了吗?怎么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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