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听得入神, 眼睛落在了三少爷的手背上,向前走了两步。三少爷却如同碰着了滚烫的碳火一般的迅速后退了几步, 道:“你别过来!会传染的!”
郁宁摆了摆手, 看向一侧的芙蓉吩咐道:“你去把王管事叫进来。”
“是。”芙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三少爷方放松了下来,就见郁宁上前了几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温热的皮肤想贴近,三少爷抖了抖, 下意识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却听郁宁没好气的道:“行了, 你是不是傻?既然得了时疫还敢往我屋子里来?来就来了,戴了个这种透气的手套和斗笠, 你以为你能遮住点什么?”
“屁嘞!你赶紧给少爷我撒开!”三少爷怒道, 郁宁却未曾放手,只是含笑而视, 他看着郁宁的眼睛,随即沉默了下来。
“很疼吧?”郁宁抬起他的手看了看,却又无法,他也不是什么神医,气场的作用最多就是让三少爷运气变好一些,又或者封锁他周身气场让病毒不致外流而已, 不过三少爷周身气场虽然较之前有稍许式微,却也不带什么煞气,想来他这回是死不了的。
“当然疼!换你你试试!”三少爷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伸手把斗笠摘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疮,但是有几个地方却呈现斑点的红色,想来是还未发作出来。
郁宁松开他的手,故作嫌弃的说:“还是不试了吧,丑的很……”
三少爷本来苍白的脸色顿时涌上了一股血色:“——郁宁我去你大爷的!”
郁宁却没有说话,反而旋身走到一旁打开了箱子——还好他这头才开始收拾,很多东西还没收起来。他自箱中翻出了一个木制的葫芦法器,将它抛给了三少爷。葫芦通‘福禄’,又有吸收煞气的功能,希望它能助三少爷一臂之力。
“这个你带在身上,就算是洗澡也不要离身。”郁宁道,此时门口微微响动,王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爷!”
“进来。”郁宁扬声说了一句。王管事入内,不知道是没看见三少爷的异状还是看见了却当做没看见,躬身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郁宁财大气粗的从箱子里拎出了一个木制的匣子,约有半掌宽,打开里头却是密密麻麻的法器挂件,看着至少有百八十件的。他道:“有时疫在荔庄内流传,你将此物分发下去,一人一件,然后所有人收拾东西,今夜之前离开天玉府。”
“是。”王管事顿了顿,将一本册子交给了郁宁,沉声道:“此事老奴早已知晓,李郎中已经偷偷瞧过了,此时疫传染性虽强,却不大致命,好好养着便无大碍……那三少爷那处?”
郁宁翻看了一下册子,上面记录了所有得了时疫的人员和原因。一部分仆俾是外出采买押运物资时传染得的,他们被传染后就被关进了一所院子里,后来的得了疫症的贵族子弟,要么是言语中对朝廷有所不满,要么就是家中惹了那位的不悦,殃及鱼池。
“照此处理。”郁宁知道时疫没有太大的致死性,转念一想确实也是——这庄子里到底全是高官子弟,狗皇帝估计也就是想杀鸡儆猴唬一唬这帮子少爷罢了。这年代来说,时疫还是不可控的,如果真的是鼠疫、天花这种级别,弄成死城都有可能,哪是一所庄子能关得住的?
但此事不可忍。
他侧脸看向三少爷:“你老实点跟着我的人走,不要闹事,我保你一条狗命。”
三少爷听见自己的时疫死不了人方还有些松了口气,一条紧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结果就听见郁宁的话,他气鼓鼓的看着郁宁:“……你再说一遍?”
“保你一条狗命安然无恙!”郁宁笑吟吟的道:“时间紧张,你还不快去让人收拾起来?半个时辰后出发。”
“……哼。”三少爷一甩袖子,出去了。
王管事连忙拱手相送,等到三少爷出了屋子,郁宁的脸色猛然下沉,低声道:“带几个人,跟我走。”
“是——!”王管家应了一声,跟随郁宁出了屋子,随着他的手势,八个护卫连同芙蓉一并跟了上来。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出了院子,张员外不知他引以为傲的家规此时成了索命的厉鬼,郁宁几乎是没废什么功夫便在仆俾的指引下找到了张员外。
张员外见郁宁来了,虽不知他所为何事,但见他面色不豫,连忙上前躬身拱手:“见过郁少爷……郁少爷,可是下人冲撞了您?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郁宁见人行礼向来都是摆摆手算了,此时却不叫起,毫不客气的在主位上落座,挑眉道:“我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张员外难道不知道?”
“还请郁少爷明示。”张员外低着头,也并未起身,看着十分恭敬。他的眼中闪烁了一道微光,却又因为低着头而不为人知。
郁宁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王管事跟随郁宁也不是一日两日,对郁宁人品性格都有透澈的了解,见郁宁不愿说话,便上前一步问道:“张员外,敢问您庄中青桥小院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青桥小院就是用来关那些得了时疫的人的地方。
“青桥小院?”张员外在口中把这四个字咀嚼了一番,满脸疑惑的道:“那是府中下人所居住的地方,王管事为何有此一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管事又道:“府中有人得了时疫,不知张员外可知情?”
“什么,时疫?这怎么可能!”张员外大失惊色,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连声道:“郁少爷请听我一言!府中绝对没有人得了时疫啊!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烂舌头的传的谣言,府中多贵人,任谁出了事,我都担待不起啊!”
芙蓉在一旁道:“少爷,无需为此人烦心,此人盘踞天玉府多年,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手中人命也不止一条两条,将他关于那青桥小院即可,何必与他多废话?”
郁宁也没有问有没有证据,芙蓉敢说就说明绝对有证据,只看这一院子的装潢,若是没有顶尖的财力,通天的手段又如何能办到?当官的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张员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看着郁宁,见他面色冷淡,周围的人皆是执礼肃立,不知为何冷汗一滴一滴的自皮肤中渗了出来,沿着他的脊梁骨滑落,引起他一阵阵的冷颤。
他总觉得接下来要发生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不多时,三个锦衣青年被压了过来,皆是被捆得死死地,口中塞了布条,不叫他们说话。为首的侍卫一拱手:“少爷,人带到了。”
“好。”郁宁颔首:“把他们送进青桥小院,把门封锁。”
“唔——!”那三个锦衣青年一听,顿时挣扎了起来,张员外双手死死地捏着自己的下袍,道:“郁少爷——!郁少爷请慢!我这三个儿子是哪里得罪了郁少爷,您只管与小人说,小人定然狠狠地教训他们……”
郁宁道:“不必,只要把他们关进青桥小院,我的气就顺了。”
郁宁不愿再与他多废话,起身打算离去。王管事和芙蓉见状便跟在郁宁的身后一并离去,竟是不打算再理会张员外一家。
张员外额头上冷汗如雨,望着地面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见郁宁的衣袂自他身旁拂过,而一旁的三个儿子则是呜咽着被侍卫拖走,只得转身扑向了郁宁,企图让他留下。“郁少爷——!”
突然之间,张员外整个人被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巨力自半空直接压到了地上,他的脸被拍在了上好的大理石砖上,这等石砖坚硬无比,便是平时不小心跌一跤也要青上半天,更何况被巨力压下?张员外只觉得口中、鼻端一阵剧痛,痛得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被痛苦给冲击的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郁宁旋身望着匍匐于地面的张员外,轻声说:“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你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多做狡辩。”郁宁神情淡淡的,不喜不悲:“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是张员外你拿别人家的孩子去换自己家孩子的前程,是不是过分了些?”
此话一出,原本就面色惨白的张员外更是汗如雨下,他含含糊糊的说:“郁、郁少爷——我是替……”
郁宁以指抵唇:“嘘——说出来,就不是我要你的命了。”
“把他带走,一并关入青桥小院。”郁宁吩咐了一声,不再与他纠缠,转身离去。
侍卫应了一声,一人上前一个手刀就将张员外打昏,连带着他的三个儿子一并押送往青桥小院。外面早有闻风而来的家丁,他们手持棍棒,神色忧郁的看着郁宁一行人,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阻止。
张员外曾今有吩咐,就算是这帮贵人在庄子内随意打杀,不管打杀的是何人,都不许阻拦。
可是现在看着要被打杀的是张员外。
为首的郁宁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带着人出了院子,国师府的人马已经收拾齐整,只等着出发。郁宁做事没有闭着人,便有闻风而来的几个贵族子弟,或许是家中有什么关照,来不及收拾的东西也都不要了,将人点齐就跟在郁宁的队伍后,郁宁一出来,他们问都不问,上前抱拳道:“阴氏子弟,愿跟随郁先生——!”
“齐氏子弟,愿跟随郁先生——!”
“张氏——”
郁宁摆了摆手,王管事自然闻弦音而知雅意,安排了几名紫衣婢往各家去关照,至于剩下的还留在庄子上的人——反正也死不了,郁宁也就不去管他们了。
“你们出发吧。”郁宁没有上车,吩咐道。
“是!”
他看着车队渐渐远去,此时有风动。
郁宁将一物扔进了荔庄的气穴之中。
风水先生,总有一些传统艺能的。
比如,叫得罪了风水先生的人家代代穷困潦倒,绝无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