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慎言这番说辞,一点红当然是不服气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些积年累月的旧伤确实给他留下了一些隐患,或许还伤到了根基,让他无法毫无负担的发挥全力,受伤后恢复的速度也没有寻常的习武之人那么快。
但要说他脆弱到连一点打击都禁不起?
就太夸张了吧。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顾慎言,冷声道:“你若是不想与我交手,大可直说,何必故甚其词做借口。”
“你好像是理解错了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顾慎言一脸无辜:“我没说不想跟你交手啊,如果你的身体没有隐患的话,我其实还是很乐意跟你切磋一下剑法的。”
剑客的成长离不开实战,只有不断的战斗,不断地从战斗中吸取经验,才能够突破某些瓶颈,走得更加长远。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每一位剑法卓绝的剑客都是战斗狂魔。
顾慎言也不例外。
他能修炼到如今的境界,当然不单是只靠天赋。
天赋是基础,它能让人拥有更高的潜力,可潜力终归只是潜力,如果不挖掘,就永远不会转化成实力。
他真的很少会拒绝和旁人交手,无论对方的实力强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和旗鼓相当的对手切磋确实能让他获得更大的进步,但和实力比自己弱的人交手,也不是吸取不到一点的经验。
……除非对方真的弱的一剑就能被他戳死。
一点红显然没有弱到那种地步。
光看剑气,顾慎言就能大致推断出对方的修为境界。
他的剑法虽然不算顶尖,但一流水准应该是有的。
而这也正是顾慎言不愿和他交手的主要原因。
一旦在切磋的过程中被挑起了战意,认真起来,顾慎言就很难再完美的控制好自己下手的轻重了。
有一定的概率会伤到对方。
如果只是轻伤当然没关系,可顾慎言就怕把人伤的不轻啊。
一点红本来就有伤,身体还有不少隐患,万一伤上加伤之后导致情况忽然严重恶化……即便闹出人命的可能性小到只有百分之一,顾慎言也不想去冒这个险。
但这句话显然不足以打消一点红的质疑。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顾慎言,周身仍旧萦绕着一层低气压。
见状,顾慎言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脸上的笑容敛起,肃声道:“我很高兴能够遇到一位像你这样的对手。”
一点红能在这个年纪修炼到如此境界,可见天赋并不差,而且也是真心热爱剑道――
“我不想伤到你。”
顾慎言目光清透,言辞诚恳:“因为你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你还可以变得更强。”
两人视线相对,一点红能够清楚地看到顾慎言眸中流露出的所有情绪。
是期待,是包容,是毫不掩饰的惜才之情。
他眼皮微颤,呼吸忍不住乱了一个节拍。
心中原本的质疑和不悦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烈的战意。
会因为对手还有更高的潜力,便不愿在可能会提前扼杀对方的情况下与之交手――顾慎言的心境远远超出他之前的预估。
一个人的心境往往与其实力对等。
一点红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剑客,实力或许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厉害。
他想要向对方讨教的心情越发迫切了。
但也确实不该是现在。
“我可以等,等养好伤之后。”一点红目光灼灼:“届时,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顾慎言面露欣慰。
他抬手拍了拍一点红的肩膀,笑道:“我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一点红很不习惯和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肩膀下意识便紧绷起来,但他克制住了想要躲避的冲动,表情略有些僵硬的嗯了一声。
然后郑重的向顾慎言告了辞。
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他就打算在跟搭救自己的人道过谢后便动身离开,若非意外发现顾慎言是位深藏不露的剑道高手,临时起了讨教之意,也不会耽搁至此。
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一点红心知,六扇门和神侯府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已经逃离出城,扩大追查范围是迟早的事情。
继续留在这里,不仅会陷自己于险境,还会牵连到顾慎言和包子这对无辜的主仆。
至于顾慎言对他的恩情……
以为顾慎言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时,一点红是打算走实在路线的,不过现在,他又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像顾慎言这样的剑客,一定不会在意钱财和名利这等身外之物。
用钱来表达感谢就太俗了。
完全配不上对方的格调。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点红不善言辞,除了开头的场面话说得还算不错,后边那几句都说得干巴巴。
好在意思表达的足够清楚。
总结一下就是说,但凡顾慎言以后有什么需要,只要自己能帮得上忙,他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意思。
顾慎言:“……”
说实话,顾慎言觉得这还不如来点儿实在的呢。
毕竟他只是一名低调又本分的厨子?
摊上麻烦事儿的概率应该很低吧?
没啥这方面的需要啊。
可惜一点红看起来也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
总之,顾慎言并没有把一点红这句话放在心上,就笑眯眯的回了一句:“赴汤蹈火就不用了,不过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来店里帮下忙,我这儿可正缺人手呢。”
这显然只是句玩笑话。
可一点红竟然很认真的应了声好。
顾慎言:“……”这孩子可真老实。
老实的让他忍不住想再逗上两句。
他眨了眨眼,忽的摆出了一副十分正经的表情,问一点红:“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份工作?我这里包吃包住,工作清闲,工钱也好商量――”
“还有福利!”
“你要是在这儿工作的话,就可以每天都和我切磋剑法了哦。”
一点红被这番话砸的有点儿懵。
表情都呆住了。
不过在听到顾慎言提出的福利条件时,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心动。
能够每天都和顾慎言这样的高手切磋,对于一心痴迷剑道的一点红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可惜再怎么心动,他的答案都只能是拒绝。
原因有二。
其一,也是最直接最现实的原因――像他这样组织出身的杀手,能够活着脱离组织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
其二,首领对他有养育之恩。
他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
尽管有些时候,他也曾想过自己或许有朝一日可以摆脱杀手的身份……
送一点红离开的时候,顾慎言顺手给他塞了两瓶药,一瓶消炎,一瓶补血。
一点红在道过谢后收下了这两瓶药,然后趁着天色还未彻底变暗,向着与江南城截然相反的方向,孤身提剑而去。
“餐具都收拾好了么?”
去后院换了身衣服回到前厅,顾慎言拍了拍还站在门口一脸走神的包子,笑道:“要是收拾好了,就跟我一块儿去练剑吧。”
包子回过神,立马兴奋起来。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咱现在就去么?”
“嗯。”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前后两道城门中忽然涌出大批身穿制服的衙役,纷纷策马佩刀,手持火把,沿着官道迅速向四周推进。
负责率众从前门展开搜查的铁手面色冷凝,眉头微皱,目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忧色。
太晚了。
他们在城中四处搜查浪费了太长时间,即便目标人物身上有伤,走的不快,恐怕也已追赶不上了。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其他方向。
一点红负伤赶路,仓皇中必定会留下些许痕迹,如果能根据这些痕迹推断出其大致行踪,多费些力气,他们或许还有机会赶在他彻底销声匿迹之前,将局势扭转。
可惜追命此次未能与他一同执行这个任务。
有追踪术一流的追命帮忙,他们肯定能省下不少功夫。
正在铁手因希望飘渺而感到遗憾时,队伍左后方忽然有人大声通传:“有发现!铁捕头,这里有血迹!”
铁手勒紧缰绳,迅速调转方向朝那边赶去。
树干上,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在夜色中极不显眼,若非面积较大,衙役们在搜查的时候足够细心,很有可能便会漏过这处。
铁手下马仔细勘查了一下周边的环境,根据树枝被折断的方向和草丛下几枚隐约可见的脚印,判断出了一点红前进的方向。
是西北方。
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很快,便有越来越多的痕迹暴露在众人的搜查之下。
查着查着,铁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早上和陆小凤来过的那片树林。
就是他们找到金九龄的地方。
痕迹在这里戛然而止。
众人反复地弯腰查看,却仍旧没有发现脚印,准确来说,是没有发现一点红离开的脚印。
人总不可能是忽然长翅膀飞了吧?
铁手单膝跪地,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抚摸着沾染了血迹的树干,以此为中心,视线一寸寸的扩散开来。
没有,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无论是血迹还是脚印,似乎都停在了这个地方。
正在铁手心中纳罕的时候,搜查到树林另一侧外围的人马,忽然发现前方相隔几十丈远的高坡上,好像站了个人?
虽然有些模糊,可那人的身影看起来并不像是他们要寻找的目标。
太矮了一点儿。
正在专心旁观自家老板练剑的包子:“啊――啊啾――”
顾慎言动作一顿,从心无旁骛的状态中脱离,抬头朝包子所在的方向望去:“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应该不是吧?”
包子低头看了眼身上虽然不算厚重,但也绝对不单薄的衣物,也很是纳闷儿。
他一点儿都不冷啊。
就是忽然觉得鼻子痒。
顾慎言算了下时间,觉得今天练的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便干脆收剑归鞘,打算带自家小伙计回去。
然后才觉察到,附近不知何时忽然冒出了许多杂乱的气息。
他挑了挑眉,信步走上坡顶,低头眺望过去。
“g?”包子也下意识扭头往后边儿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那、那些亮着的是火把么?”
“嗯。”
顾慎言略一颔首,目光穿透夜色,仔细打量着站在树林边缘的那几个人。
他们身上穿的……好像是衙役的制服?
而与此同时,收到下属汇报的铁手刚好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顾老板?”
“铁捕头?”
……
“好巧。”
愣了几秒后,铁手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他迈步朝顾慎言那边走去,嘴上道:“顾老板好雅兴,是特意带着伙计一同出门欣赏夜色吗?”
“不……我是来这里练剑的。”
顾慎言心情有些微妙。
因为铁手的出现,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被他从林子里捡回去的年轻人,该不会就是陆小凤之前说的,六扇门和神侯府正在追捕的中原第一杀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