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吊塔中部折断,但尚未立即垮塌,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稍有外力刺激,恐怕就将整体塌下。
鸣寒一只手抱着刘品超,一只手抓着钢条,已经没有时间安全下来。警方的紧急救援也无法立即赶到。而仔细一看,这人根本不是刘品超,是个背影和刘品超很像的中年人。
中年人在鸣寒的手臂里抖得厉害,恐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无暇质问这人到底是谁,鸣寒咬牙紧紧抓着钢条。为了救这个人,他此时整个人都悬在空中,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下去。
情况异常紧迫,陈争却冷静得异乎常人。
忽然,他想到了程蹴不久前跟他说鸣寒偷偷学飞枪攀登。如果有飞枪……他甩了甩头,已经来不及去搞来飞枪了。他看向四周,这个吊塔是b区最高的一个,两边正在修建的建筑也相对较高,并且挨得较近,最高处比鸣寒挂着的位置稍稍高一些。
此时,周决赶了过来,下意识就想上去救人。陈争说:“小周,你现在马上找绳子,工地上应该很容易找到,然后你到那边楼顶。”
周决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了,讶然,“陈哥,你想让我……”
“以你的臂力,应该能够将绳子投掷过来!”陈争看了看他的上臂,“我们没有时间了。马上行动!”
周决也不含糊,“是!”
如陈争所料,工地上最常见的材料,粗绳算得上一种,周决找到绳子后迅速上到顶楼,陈争已经拿着另一截绳子,绑在自己腰上。周决将绳子一头固定在钢条上,剩余的卷起,绑紧,退后几步,助跑,用尽全力将绳子抛向陈争所在的楼顶。
绑紧的绳子砸出一声闷响,已经散开。陈争不做停歇,捡起固定在自己身后的钢条上。这样,两个楼顶就以这条粗绳相连接,粗绳的中段离鸣寒悬着的地方很近,但无法完全靠拢鸣寒。
风更大,吊塔像是即将从地上拔起。鸣寒抓着钢条的手已经麻木,撑不了多久了。等待着他的要么是摔死,要么在他撑不住之前吊塔垮塌,将他埋进废墟之中。他靠毅力坚持着,视野变得模糊,隐约只看得清一条绳子横在自己不远处。如果不是拉着一个人,他很容易就能跃到那条绳子上。
陈争将腰上的绳子在头顶的绳子上打了个活结,试了两下,深吸一口气,看住鸣寒的位置,纵身跃入空中,就像二十出头操纵飞枪在建筑间轻盈飞跃那样。
猛烈的风在耳边呼啸,眼前的光影被混淆成了扭曲的线条。吊塔终于承受不住风力,刚才维持着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从下半部分开始崩断,钢条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冰冷的空气中飞溅,摩擦出细微火花。
断裂终于蔓延到鸣寒悬挂的地方,而就在他失去最后的支撑时,身体突然一轻,腰被手臂稳稳抱住,刺耳的风声撕裂着前方的夜幕,他抬头,仅有一秒的时间看向陈争利落的下颌。
身后的塔吊轰然倒塌,钢管像利剑一般洞穿地面。而他们重重滚落在横索的另一侧,速度过快,冲击带来的剧痛仿佛骨头断裂。
但这疼痛,意味着安全。
周决立即抱起鸣寒,“有没事?你他妈吓死我了!”
鸣寒在片刻的失神后清醒过来,连忙看向一旁,陈争倒在他旁边,身上全是灰尘,衣服被腰间的绳子勒得像报废的抹布,正费力地撑起来。
年轻时因为耍帅才练飞枪攀登,没想到在这时派上用场,不帅也不酷,甚至很是狼狈。
鸣寒立即推开周决,向陈争扑去,“哥!”
陈争左手已经被磨破,满手鲜血,而鸣寒则是右手沾血。刚才从空中掠过,一下子救了两个人,差点被掉落的钢条砸到,饶是陈争,此时也是一副体力告竭的模样,脸惨白得像一张纸。
鸣寒狠狠将陈争抱住,“哥!”
抱着人摔到楼顶那一瞬间,陈争没有感觉到痛,他仅有一次救鸣寒的机会,如果失败了,就完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鸣寒身上,甚至感受不到鸣寒还拉着一个人,他身上有两个人的重量。
人在生死一线时,潜力是惊人的,直到这时,危机解除了,被鸣寒抱住,他才结结实实感受到了疼痛和虚脱。
“痛。”他轻轻推着鸣寒,手上的血都蹭到了鸣寒身上。
鸣寒连忙放开他,紧张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确认他伤到了哪里,却不敢碰他。
此时,在云享娱乐总部楼上,某个能看到云乡剧院的位置,有人收起望远镜,转身,喉咙挤出一声轻蔑又失望的:“啧——”
周决将罪魁祸首从地上提了起来,这人还有神智,不断发出痛呼。周决怒道:“你还敢喊痛?说!你他妈是谁?谁让你往那上面爬的?”
“我……我……”那人恐惧得说不清,“放了我,啊,啊——”
吊塔垮塌的巨响虽然引来a区人们的目光,但几乎没有人捕捉到了陈争飞身救险的一幕,人们只是在巨响后惊愕地看向b区,浓重的灰尘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抢险车抵达,演出并没有因为b区的“事故”终止,剧院里的人甚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而在剧院外的粉丝纷纷举起手机,拍摄路上飞驰的警车。
陈争和鸣寒除了手,身上还有一些软组织挫伤,好在并不严重,警力已经抵达b区,正在工地上搜索,周决扛起身份不明的男子,还想扶陈争一把,鸣寒挡开他,和陈争彼此搀扶着下楼。
现场的情况可谓惊心动魄,吴展看到那倒下的“巨兽”,也感到一阵后怕。救护车停在b区外,吴展站在车门外说:“这里交给我们,你们先去把伤处理好。”
陈争这时缓过一口气,神经再次绷起,“吴局,文悟在哪里?”
吴展摇摇头,“没看到他。”
鸣寒察觉到陈争的异常,去医院的路上,问:“哥,你怎么会突然到b区来?你不是在跟詹富海吗?”
陈争摇头。车上不全是自己人,不是说话的地方。鸣寒不再问。
处理伤口时,陈争接到吴展的电话,文悟已经和程蹴会和了,现在跟周决在一起。
陈争忍住问韩渠的冲动,手上的伤一包扎好,就和鸣寒赶回市局。
“我看到韩渠了。”周围没有其他人,陈争终于开口。
鸣寒也很惊讶,“韩渠?他为什么会出现?他人呢?”
陈争说:“不知道,当时詹富海在宴会厅,韩渠穿着服务员的衣服,人太多,我追出去时人已经不见了。后来在剧院外,我又看到他,那次我其实有机会追上他,但是我……”
陈争顿住,没有立即说下去。
韩渠失踪多时,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现身,即便有再紧要的任务,他也应该追上去。谁都可以放走韩渠,唯独他不可以。但他还是在追踪的半途选择了转身。
他故意放走了韩渠吗?从结果来看,确实。但是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如果当时他再多犹豫一会儿,鸣寒和那个莫名爬上吊塔的人就必死无疑!
鸣寒见陈争神思不属,有些担忧,轻轻碰了碰陈争的肩膀,“哥。”
陈争猛然吸气,轻声道:“我要再想一下。”
今天的行动和韩渠毫无关系,韩渠的出现出乎所有人意料。客观来说,他放走了韩渠,但假如韩渠不这么出现一下,他不会这么快意识到b区的危机,也不会当机立断让重案队立即逮捕詹富海。
只从结果论出发的话,韩渠向他传递了去b区救鸣寒的讯号。
可是……韩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哥,我们线索不够,韩渠的事暂时先放下。”鸣寒的思绪也堵着,“我跟老唐汇报一下。”
陈争点点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陈哥。”
来的是文悟。他手臂受伤了,看上去有些狼狈,“韩渠跑了。”
陈争让文悟去追韩渠,是不得已的选择,最应该追上去的是他,也是他离韩渠最近,他都放弃了,文悟这个当时根本没有遇到韩渠的人,追上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没事。”陈争看向他的伤,“怎么伤的?”
文悟说,他有机会追上韩渠,但来接应韩渠的人有枪,他中弹后只能撤退。
“你看清是谁没有?”陈争问。
文悟摇头,“很快就不见了。”
陈争想看文悟的伤,文悟侧过身躲了一下,“不打紧,没伤到筋骨。”
此时话剧已经结束,感谢宴将持续到凌晨,大多数身在云乡剧院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事,而警方的搜查已经从b区延伸到了a区。
a区五号馆是今天除了主剧院之外,人流量最大的场馆,重案队在其隐蔽的地下室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刘品超。程蹴捏了一把冷汗,詹富海企图玩弄警方,而警方最初的注意力确实在b区,如果陈争没有及时下达逮捕詹富海的命令,当b区出事之后,詹富海有充足的时间利用庞大的人流,将刘品超在警方眼皮底下转移出去。
真到了那时候,重案队和机动小组就很难再抓到刘品超了。而没有刘品超,就算暂时拘留詹富海,也很可能因为缺乏关键证据,而不得不释放詹富海。
刘品超被送往医院,鸣寒也赶去了。而在市局,陈争在詹富海面前坐下。这位前不久还十分嚣张的商人,此时看上去十分受挫。
“是你让刘品超杀了罗应强?”陈争问。
“陈队,你在跟我开玩笑?”詹富强略显精神不振地说:“我有什么理由让刘品超去杀罗应强?上次见面时我就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和罗应强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但你也将你的动机描述得很清楚。”陈争说。
詹富强皱眉,“什么动机?”
“罗应强希望能够将你吸纳到他构想的商会中,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吸纳吧?他想控制你,而你在南山市发展,很难完全不考虑这个人。”陈争说:“简单来讲,罗应强是你发展道路上的拦路虎。今天的感谢宴其实已经反映得很清楚了,没有罗应强之后,你在南山市商界的地位正在稳步提升。”
詹富海不悦地注视陈争。
陈争接着道:“还有隋宁,我已经查到你手上有隋宁的藏品,但你有必要提及你们在a国有过一面之缘吗?詹总,你在挑衅我,现在又不认账了?”
詹富海沉默不语。
“刘品超已经在我手上,你将他藏得够隐蔽的,我好奇的是,在这次之前,刘品超似乎和你没有关系,你费尽心思将他藏起来到底是为什么?”陈争说:“你想趁乱将他送到哪里去?”
詹富海说:“既然他在你手上,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当然是想给你坦白的机会。”陈争笑了笑,“‘报答’你给我跳槽机会。”
詹富海大约没想到他在镜头下说得这么直白,眼中露出一丝惊色。
陈争抬起左手,给詹富海看了看手掌和手臂上的伤,“这些伤看到了吗?拜你所赐。鸣寒和你有什么冤仇?你非要对他下手?那个远看像刘品超的人是谁?你弄个替身去吸引鸣寒,不惜重金损坏你自己工地上的吊塔,就是为了拿下鸣寒的人头?”
詹富海沉默。
陈争说:“我大概想得到背后的原因。要杀鸣寒的不是你,你背后还有人。詹总,已经坐在这儿了,就别玩那些没意思的。谁让你这么做?”
詹富海不与陈争对视,低下头默不作声。
陈争站起,“行,你还要思考是吧?没问题,反正现在你和你手下都在我手上,我可以慢慢和你耗。”
南山市出了这么大的事,鸣寒的小命还差点交待上了,唐孝理凌晨就亲自赶到了南山市。
鸣寒在医院守着刘品超,刘品超人还没醒,但情况已经稳定了。鸣寒接到唐孝理的电话,正想汇报这边的情况,唐孝理打断:“我现在和小陈在一起。”
鸣寒愣了下,“老唐,你来了?”
唐孝理虽然知道鸣寒没事,也忍不住关心:“没断胳膊断腿吧?脑子坏了没?今后还能给机动小组干活么?”
鸣寒一噎,“那你得谢谢我哥,要不是他及时赶到,你机动小组就要损失一员大将了。”
唐孝理让陈争听,陈争说:“怎么你还得瑟上了?”
鸣寒一听换了人,“哥,我这就回来。”
后半夜,市局依旧灯火通明,重案队抓了一批云享娱乐的人回来,挨个审问。那爬到吊塔顶端的男人身份确认了,叫周洪,四十二岁,无业,云享娱乐保安队的不少人认识他,但他不算保安队的正式员工,是屠斌找来干脏活的,性质和季顺差不多。
詹富海养着屠斌这条“狂犬”,屠斌自己也养着一帮人,周洪和季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暗地里帮詹富海做了不少事。
周洪被解救后惊魂未定,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起初他脑子混乱,什么都说不出来,见到鸣寒后居然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嚎啕鸣寒是他的救命恩人。
“屠斌那天杀的狗东西!老子给他工作了那么多年,什么脏活不是我来干?他有今天,老子要算头功!他居然这么对老子!我呸!”周洪义愤填膺,气得浑身发抖。
据他说,他和屠斌是老乡,上学时就是一起打架、泡女人的关系。混到二十多岁,屠斌家里出了点事,在老家混不下去了,屠斌便离乡背井,到南山市来打工。而他继续在老家混吃等死,还娶了个老婆。
那几年,他们几乎断了联系,他结婚又离婚,没孩子,活得也没个人样。眼看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屠斌“衣锦还乡”,给他看傻眼了。
屠斌以前不如他,现在却西装革履,开着豪车,谈吐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看得他好生羡慕。他厚着脸皮和屠斌套近乎,问屠斌在哪儿发财,能不能带上兄弟。他以为屠斌会趁机羞辱他一番,结果完全没有。屠斌热情地讲述自己跟着大老板在南山市叱咤风云,那些风光的明星随便睡。说完还邀请他跟着自己干,只要听话,手脚勤快,就肯定能发财。
他心动不已,当即收拾起不多的行囊,给屠斌当起小弟。到了南山市,屠斌并没有立即给他安排工作,更没有带他去见老板,而是让他住在市区与新城区交界的老房子里,好吃好喝供着。过了几个月,才让他跟着自己去威胁这位老板那位明星。他狐假虎威,颇为志得意满,因此更加羡慕屠斌。
干了几年之后,他逐渐理解自己这份工作,其实就是游走在灰色地带,商人们想以违法的手段控制竞争对手、手下,自己不方便做,就轮到他和屠斌这样的人上场。他明白这条路走不长久,但谁让屠斌给得多呢?他这辈子本就一事无成,能享受一天算一天。
一周前,屠斌像以往一样找到他,说来了个特别重要的任务,还暗示他办成了詹老板给的酬劳有七位数。他一听就双眼发亮,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屠斌给他看了一段视频,说视频里的人名叫老刘,他和老刘岁数虽然不同,但身高体型极其相似,只看背影的话,简直就是同一个人。他需要做的是利用未来几天模仿老刘走路、奔跑的方式,时机成熟时藏在剧院b区,引导一个人爬上吊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