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风止, 夜静山空。
精疲力尽的两个人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 也不管身上是干净还是腌臜。
“饿不饿?”澹台折玉喑哑道。
“你已经将我喂饱了。”扶桑的嗓子也是哑的。
“要不要喝水?”澹台折玉又问。
“不要。”扶桑在他胸口蹭了蹭,“我现在只想睡觉。”
“好,睡罢。”
明明疲惫已极,不知为何却了无睡意。
静躺片刻,扶桑将自己的脑袋从澹台折玉胸口移到枕上, 离别还未到来,他已经开始思念他, 他想看着他。
烛光摇曳,帐内昏暝, 澹台折玉掀开眼帘, 与扶桑四目相对,他微眯着眼, 想将扶桑的神色看清楚,眉心便自然而然地蹙起来。
扶桑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用食指将澹台折玉眉心的褶皱抚平,轻声道:“你一眯眼就习惯性皱眉,这样容易长皱纹。”
“睡不着?”澹台折玉低声问。
“嗯。”
“要不要我唱歌给你听?”
“不要。”扶桑把手缩回被子里,随即被澹台折玉的手抓握住, “我有话和你说。”
澹台折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说。”
扶桑缓缓道:“君如月急着带你回碎夜城,定要快马加鞭, 我不想受颠簸之苦,就不与你们同行了,我在这里多住两天,等天气转暖了,再请周将军送我去碎夜城,好不好?”
澹台折玉稍作思忖,道:“好,让有光叔和红豆婶陪着你,你什么时候走,他们就什么时候走。”
“有光叔和红豆婶走了,谁来照看这座行宫呢?”
“君府自会派人过来。”
“那咱们的行李就先放在这里,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们再来这里取。”
澹台折玉微微一顿,笑着应了声“好”。
“你明天要带些什么?”扶桑问,“等睡醒了我帮你收拾。”
澹台折玉握着扶桑的手去触碰他颈间戴着的七宝璎珞,道:“我带着它就足够了。”
扶桑强忍泪意,笑着点点头:“好,但愿它能保佑你,我也会日日为你祈祷的。”
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他会哭的,他不能哭,他要把这当成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离别,就好像今天走明天就能回来,根本没必要伤心难过。
扶桑重新把自己的脑袋移到澹台折玉胸口,闷声道:“我困了,睡罢。”
澹台折玉帮他掖好被角,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没再作声。
扶桑始终没能睡熟,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徘徊,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睡了一会儿就被吵醒了。
“殿下,我们该动身了。”
君如月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时,扶桑猛地惊醒过来,见身边是空的,他弹坐起来,惶急地呼唤:“玉郎!玉郎!”
“我在!”澹台折玉快步走来,掀开纱帐入内,拉高被子裹住扶桑赤躶的身子,柔声道:“我在呢。”
见他穿戴整齐,扶桑怔怔道:“你要走了?”
“嗯。”澹台折玉将他鬓边的几缕乱发理到耳后,“天还没亮,外面冷得很,你不用起来送我了,接着睡罢。”
扶桑轻不可闻地应了声“好”,除此之外,他竟无话可说,生怕一句话说不对自己就会崩溃,哭着求澹台折玉不要走,求澹台折玉带上他,但他不能,他不能做澹台折玉的累赘。
澹台折玉也在极力压抑着情绪,今日既是生离,也有可能是死别,谁都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着回来,一想到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扶桑,他就心痛如绞,但他还要硬逼着自己露出微笑,慢声道:“待会儿我让红豆婶给你做早饭,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你要好好吃饭,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昨天两个人沉浸在最后的狂欢里,就吃了顿早饭,可扶桑丝毫不觉得饿,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哀恸填满了。
“你也是,”扶桑动用了全身的力量才牵起唇角,他猜他笑得肯定很难看,“再忙也要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澹台折玉点点头,在脸上的笑容支离破碎之前抱住扶桑,哑声道:“扶桑,再叫我一声夫君。”
扶桑用尽全力抱住他,语带哽咽道:“夫君,夫君……我爱你。”
“我也爱你。”短暂的相拥之后,澹台折玉强迫自己松开扶桑,“我该走了。”
“快走罢,”扶桑努力地笑着,“君如月刚才都催你了。”
最后再看扶桑一眼,澹台折玉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扶桑唇上碰了一下,而后霍然起身,走出帐子,抓起放在桌上的玄铁剑,大步向门口走去。自始至终,他一句承诺也不曾留下。
在纱帐掀开又落下的那一刻,从昨天忍到今天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扶桑双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汹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又隔着一层纱帐,澹台折玉留在他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道朦胧的影子,那道影子出了门,便消融在浓稠的夜色里,无迹可寻,他想追上去,可身子仿佛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门关上的瞬间,扶桑好似被抽走了所有力量,他瘫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无声地痛哭,哭着哭着,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那些撕心裂肺的悲恸也就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