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村…先生?”我试探性的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
他如梦初醒似的“嗨”了一声,拿着那盏油灯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我该如何称呼您?”
“德萨罗华莱士。”
“好的,德萨罗先生。”雪村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油灯,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就是那条银色尾巴的人鱼。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会变成了人类的模样?我总觉得,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们的确见过。在你……死去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用日本人最容易的解释来引入正题。我语气诚恳的反问,“雪村先生,你们日本人是相信宿命论与转世的说法的对吗?”
也许我的话听上去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但我就是有种直觉,我觉得雪村他能够尝试着理解,否则他就不会将我带到这里了。
“死去?”雪村重复了这个词。果然,我见他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侧过头来,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是的,我们相信。我总是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人鱼,在大海之中孤独的畅游……除此以外,我的身边还有另一条人鱼,但是我一直看不清他的模样。可就在我的父亲派我单独去…诱捕那些人鱼的晚上,我见到了一条紫色尾巴的人鱼,我知道,我梦里的跟随我的那个影子就是他。”他低低述说的声音好像梦呓似的,眼睛映着闪烁的火光微微发亮,他的脸色泛红,睫毛也在因某种起伏的情绪而如蝶翼似的颤动着。
我能看出雪村因这种近乎命中注定似的相遇而感到既困惑又心动,更何况人鱼这种生物天生就具备引诱人的魅力。可一想到在原本的时空里他们惨烈的结局,我的心就不由为之一沉。
“但我同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感觉。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熊熊烈火,很多的死人,遍地鲜血……就好像炼狱的情景。我记不清楚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它给我冲击实在太真实了,我很害怕。”雪村说完这句话,便将目光投向了我的脸,笃定的抬起眼皮,轻声问道:“当我刚才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可以解答我的梦。对吗,德萨罗先生?”
我沉默了几秒,梳理好我的思绪后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完全相信我说的。你做的那些梦都是在另一个时空的你的未来,当然,你可以理解为你的前一世的命运。假如你不试图做些什么改变的话,你梦境中的可怕景象会再次重演,你会陷入你的噩梦,阿修罗和你都会非常悲惨。我亲眼见到了你们的结局。”
“阿修罗?你竟然知道我给他取的名字?”雪村惊异的睁大了眼,但随即他的神情凝重起来,我知道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我的话。他站起来,在囚室里忐忑不安的踱了几步,手揉搓着和服的衣角,声线微微颤抖:“那么我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发展成为我噩梦里的那样?”
“反抗你的父亲,放走那些被抓的人鱼,跟阿修罗离开这里。”我走上前去,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道。
雪村的神情霎时就变了,就好像我的话戳到了他最大的禁忌似的,忽然抽出了腰侧的武士刀,寒光一闪,那刀刃就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冷暖光在他脸上交替的跳跃着,使他的神情显得异常复杂:“德萨罗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让我反抗我的父亲,背叛我的家族?”
“是的,雪村先生。”我冷静的吐出几个字,盯着他的眼睛,手缓缓的握住武士刀冰冷的刀身,“我可不相信什么宿命论,我相信命运是可以由自己扭转的,当你试着去走出那步棋,死局就有可能变成活局。我不知道家族使命对您有多重要,但是雪村先生,我必须告诉你,放走人鱼不仅是为了你和阿修罗,这样做同样能挽救你的家族,即使他们现在无法理解。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请你做决定吧。”
他簇起眉心,目光扫向我握住刀身的手,我立即识趣的放了开来(我可不想被弄掉几根手指头),刀被他利索的插回了刀鞘,他也如归剑入鞘那般匆匆的走出了门外,哐当一下关上了铁门,可就在这瞬间,一枚亮闪闪的金属物体从合起的缝隙里落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心之失。
然而我知道,那只是看起来。我走到门背后,蹲下来,拾起那枚钥匙,不自觉的笑了起来。隔了一会儿之后,我又听见了一串折返回来的脚步声。我猜想那是雪村。他似乎停在门口犹豫了片刻,门终于被敲响了:“假如你晚上听见炮火声,德萨罗先生,我和你在集中营附近的丛林里见面,用鸟叫声告诉我你的方位。”
“明白。”我点了点头。
雪村离开后,我在囚室里找到一些审讯用的刑具,其中有几个可以用来做防身的武器,挑了一个称手的铁锤后,我靠着门坐下,索性闭门养神,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鼻腔里充斥着囚室里冰冷的血腥气,这种气味仿佛连我的血液也能够凝固,让我拥有一副铁石心肠。我知道我必须为杀人做好准备,而假如在去见雪村的路上遇到拦路虎,我一定会这么做。
我掂了掂手里的锤子,不自觉的轻轻敲击着地面,收紧了牙关。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经尽黑,外面的动静嘈杂起来,一列列军队从附近经过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我终于听见了第一串炮火声在远处炸响,天际腾烧起一片火红的云雾,数声飞机的尖啸与枪林弹雨声接踵而至,震耳欲聋,我身处的整间囚室刹那间也晃动起来,尘土不断地散落在我的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