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匕现(三)
(1)
珍珠这家伙真是被她惯得越来越胆大妄为了。陆景珑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侍女自作主张地就把受伤的她扔给了一脸阴沉的男人,心想珍珠是真的不怕季玄趁她受伤一刀结果了她吗?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季玄转身走到角落装着清水的金盆边净手换衣,一言不发的,很明显就是生气了。成亲这么久,他实在是很少这样跟她挂脸,弄得陆景珑一时都有些不习惯了。
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她也不指望季玄这种时候还能来冷脸伺候她换药,只能自己艰难地拿起药罐抖抖索索地将止血药粉往伤口上撒,同时思考着季玄今晚反常的原因。
是因为知道了陆雁云被贬去宁州生气,还是因为她瞒着他设计陆雁云生气?
想到此处,陆景珑也有些恼——这次是陆雁云先来惹她的,她不过就是反击而已,他凭什么给她甩脸?难道她还要对陆雁云手下留情?
正委屈着,季玄已换好干净衣服走到她身前,不由分说地拿过了她手中的药罐。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目光专注地用药棉帮她处理伤口上潦草的粉末。陆景珑被他一碰,疼得瑟缩了一下,但咬着牙没吭声,只是眉头皱了起来。
“疼?”他抬眼看她。
陆景珑半垂着眸琢磨着他的脸色,犹豫半晌,才点点头:“疼。”
“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倒是够狠,当时怎么没想到会疼呢?”他的语气依旧不好听,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起来。
陆景珑听了这话,灵光一闪:“……你不是在气我设计陆雁云啊?”
季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下颌隐隐绷紧了,似乎在磨牙。
“陆景珑,我找了你一晚上。”良久后,他深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找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真的就这么死外边了。”
“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陆景珑不悦地说,“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到底有没有抓住重点……”季玄终于忍无可忍,欺身逼近她,直接说道,“我是在担心你行了吧!”
他说担心……陆景珑眨巴了两下眼睛,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视线下移落到季玄距离她很近的嘴唇上,仰头凑过去就想先亲了再说。
结果被季玄偏头躲了过去,绷着脸说:“别乱动,先把伤口包好。”
“不要!”陆景珑瞪大眼睛,“你不是说担心我吗?为什么不给我亲?”
季玄有点无奈了:“做事情也要有轻重缓急吧。”
陆景珑说:“那我现在就很急。”
陆景珑向来说一不二,想要什么的时候立刻就要。季玄拿她很没办法,只能捧着她的脸轻轻贴住了她的唇。
他们对彼此的唇与舌都无比熟悉——毕竟,既是青梅竹马,也是少年夫妻。相伴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对方的体温和触碰。她说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却并不掺杂什么情欲。季玄胸口被吊了一晚上的心脏终于慢慢落回了原位。她此刻就在他身边,这个认知安抚了他焦躁不安的心绪。
于是陆景珑用简单的一个吻就哄好了闹脾气的夫君。两人分开的时候,季玄的眼神都柔和了下来,看着她红润的嘴唇还有几分不舍。
但是还没忘记要说教一番:“不要以为胡搅蛮缠就可以把这事儿混过去。”
陆景珑从善如流:“好的好的。”
季玄捏住她的脸,没好气地说:“认真点儿!不许再随便伤害自己的身体了,听到没有!”
“哎哟……”陆景珑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用很软的声音撒娇,“鸿光,肩膀疼得厉害……”
季玄只好拿出纱布继续为她包扎,视线落到她玉白肌肤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上,眸色微黯。
换好药后,他没有起身,依旧半跪在她身前,久久没有动作。陆景珑察觉到他的低落,问:“怎么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景珑,别跟他争了行不行?”
他是第一次把这话直接拿到明面上来说,陆景珑抿了抿唇,说:“这次是陆雁云先挑事儿的,我弟弟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谁先挑事儿不都一样么,你们俩都来来回回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了。”季玄叹口气,“景珑,你身上软肋太多了。”
陆景珑皱眉:“你觉得我斗不过他?”
季玄说:“不是觉得你斗不过他。只是圣上需要宫中权力相互制衡,必不可能让某方一家独大,今天或许你可以压他一头,但谁又说得准来日呢?”
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半晌后陆景珑笑了一声。
“鸿光,这话是你自己想跟我说的,还是陆雁云来让你跟我说的?”
她的眼神中满含试探和猜疑。季玄怔了一瞬后摇头叹道:
“你啊,始终还是不信我。”
陆景珑听出来他话中的苦涩,却只是沉默。
再多的深情都可以是伪装,她被人背叛过,就因为那一次错信,让她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她不想再有第二次那样的经历了。
唯有权力,才是足以让她心安的东西。就算争到头破血流,她也绝不可能放手。
(2)
此次春狩结束后,朝中势力格局巨变。先是三皇子因打猎时遭遇意外不慎跌落山崖,至今下落不明。再是二皇子接皇帝旨意动身离京,前往封地。
这两件事情相隔太近,且三皇子遭遇的究竟是个什么意外,谁也不清楚。嗅觉敏锐之人大多都能闻到这两件事之间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二皇子的封地宁州地处西北边陲,与邻国接壤,长期处于战乱,委实不算是个好去处。皇上做出这般举动,其实将陆雁云流放到了远离权力中心的位置,算是暗中贬谪。
针对二皇子前往封地一事,朝中不乏有反对之声。理由是圣上子嗣稀薄,二皇子一走,京中便找不出足以继任储君之位的皇子了。对于此类奏折,皇帝一概不置可否。过了大约半月工夫,突然在早朝时宣布,他流落在外的第四个儿子已经寻回,赐名陆雁霖。同时命礼部尽快将四皇子的名字加入族谱。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谁也不知道皇帝突然从哪儿又冒出来个已满十岁的好大儿。流言都传,这位皇子是皇帝多年前酒醉后一朝宠幸宫女所生,在宫闱中秘密养大,后又去太医院做了药童。此次春狩过后,二皇子失势、三皇子失踪,众人都在猜测,是否皇帝会转而想要培育小儿子来做接班人呢?
而隐匿在水面之下从未被提起的那位长公主,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