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五。
温芸手头盘着一串金丝绿的翡翠镯,抬手,阳光缓缓透过玉石,那抹贯穿镯子的嫩绿瞬间舞动起来,盈盈一水间,转青又黄,丝丝缠绕,轻巧灵动。
“王小姐眼光真好。”知夏在温芸身后更是不止赞叹。“大多人唯爱寻满绿的镯子,工匠也便日复一日锤凿着类似的绿货,这样独特的镯子实在难得,丢水里头都更见灵动。”
温芸笑了笑,便顺把镯子带进了手腕,“大多人着迷阳绿,不过为背后的铜钱万两,更为与众不同,身份昭贵。自没有不对。只是我不注重这个罢了。为得这镯子,我还听她好一顿数落。就为着前几日没与她知会就跑了呢。”
知夏捧起旁边的镶着金丝的盒子,“小姐还记得那日婚宴上,自个儿说了什么?”
温芸有些茫然地转头瞧着知夏,显然她不胜酒力,说的浑话也是随口就忘了。
“你说再不要生辰礼物了。”知夏随口提醒道,半是打趣的模样。
温芸被敲打,忽而那日站在池边的胡言乱语就蹦进了脑海,立马就护住了手腕,挺了挺腰板,找补:“这怎么算的是生辰礼物,这起码得是补上的新婚礼物。”
收到用心礼物,怎会有人不欣喜。
箱子下压着一张纸条,是王听晚的一手好字——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她说不想要,只是提醒自己少些期许,自然也会少些失落。譬如,她现在已不是待嫁闺中的姑娘,已不能有事无事缠着小娘撒娇,要她亲手做糕,再煮一碗长寿面。再譬如,她也不敢想萧寒山能为她大操大办,他是否晓得她真正的生辰,还是个问题。
惟愿,万事如意,家人平安。
温芸放下一把小青菜的时候这么想。
借了小厨房昨日剩下的半碗鸡汤,又用长勺搅了几下,方才用木盖把水蒸气都押进了锅中。
本身萧府前院后院伺候的人就不大多,温芸也是头一回踏进给她那块送饭的小厨房。知夏每日会来盯着,故而温芸早早打发了一干人,一个人撸起袖子便是一阵捣腾。
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升腾的白蒸汽,温芸手指小心往木盖上触了触,温度概是刚刚好。
温芸便很是自然地往后伸了伸手。
等了会儿,知夏没把发好的面递过来。
“知夏,把面给我。”温芸没有转身,又稍微提了点音量,另一只手已然准备掀开盖子。
又等了好会,温芸有些不耐烦,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转身去催的时候,才觉手心一重。
也就顺手将发好的面条利索抖进了汤中,嘴里还嘀咕:“这样慢,不是说发好了吗。”
她又拿了双长筷,插进中间水沸腾的眼里,将面条搅开,便痛快地拍走了手中剩余的粉,悠然转身。
早就说怎么不对劲,好想闻到了松木味,萧寒山俨然背手站在了温芸身后。
温芸没防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人怎么进来都没声音的。
萧寒山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眉蹙了起来,“退什么,后面是灶台。”
他不拉她,她指定就往高温的台沿边撞过去了。
最后温芸多下了一碗面。
晨起的时候,温芸就暗暗盯了他许久。瞧着萧寒山一如往常,心里暗叹了口气,算了。这回她信了,他俩是被一道圣旨捆在一块的表面夫妻。
嗯……夫妻。
他自没有什么理由需要在她面前伪装的,毕竟温家这种门户,他轻轻一捏也就前途散尽。哥哥暗中打听,与萧家相关的毫无下手处,也没寻见温府有什么前尘往事的账还,姑且放下大半个心。
经过了这么些时日,她自然发现,萧寒山对她似乎真的没什么敌意,尽管她仍不清楚这样的相敬如宾是从哪儿来的。也许只是睡多了。
所以他会照顾她,她也会体谅他,只是再多额外的,就没有了。
她若是案板上的鱼肉,估计早已被温火煮了。温芸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病坏了,忽而想法有些不着边际,怎么会生出那种期待,在萧寒山身上。
她甚至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妥协。萧寒山说今日朝堂有要事,概要晚归,她答应了一声,就又转过去睡着了。
他如今出现,反而让温芸有些不知所措。原先给自己讲好的道理,现在脑子又变得混乱。
正如热气腾腾的面,萧寒山理所当然从她手中接过,端到了厅内桌上。温芸便随着他进了厅。
他很寻常地口吻问:“怎么忽然想到要亲自下面?”
温芸气也无处发。
想了想,他真把这两碗面当成寻常汤面了么?明眼不应一下就瞧得出?她与小娘学的做法,只不过她手拙,不会雕花,便舍弃了那些什么菜心雕个“寿”字上去。
温芸的心情有些沉闷,尽力掩饰。萧寒山有些好笑地瞧着她慢慢吞吞的动作。
一根面条在碗里挑挑拣拣,拎起来,又很是小心地嗦了半天。
萧寒山反置了木筷。
“令眠。”萧寒山叫住她。
温芸翻着青菜叶的筷子顿了顿,抬眼看他,“嗯?”
“谁给你气受了?”
他瞧她现在的模样,就和打了霜后焉了的菜苗一般。耷着个脑袋,不晓得在想什么。如若有委屈,他自然不可能让她受着委屈过夜。
温芸盯着萧寒山如墨玉般的眼睛,眨了两下眼。
“你。”
温芸又眨了两下眼。
她的睫毛很长,好像羽毛在他心上扫过两下,留下一阵痒意。
温芸放下筷子,两手相迭在胸前,趴在桌子上,很郑重道:“萧大人,你不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萧寒山的眼微眯,“然后?”
温芸觉得他反应也忒冷漠,好歹也是同床共枕的关系了。
她鼓了鼓腮帮子,把原本想一口气吐出的话换了个说法,声音却染得委屈:“大人既吃着我煮的长寿面……同我道声生辰快乐,也行吧……”
温芸也觉得这种情绪来得莫名,但她此刻也道不出什么前因后果,于是只想听他说句生辰快乐罢了。
萧寒山有些讳莫如深地低头瞧了瞧那两碗撒着葱花的面。过生辰这件事,于他仿佛是前世的记忆,太过模糊。
模糊的事情,本无法产生瞬间的连接。
萧寒山默了片刻,温芸觉得古怪,抬眼瞧了瞧他,愈发有些不明白。她过生辰,同她道一句,生辰快乐,是难事?
温芸有些震动的心又好像砸进了水中,仍由潮水慢慢覆盖过去,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作罢。
“生辰快乐。”忽而,萧寒山慢慢道。
不同于很多时候,温芸听到的生辰快乐。没来由的想,萧寒山的声音,一往给人的感觉是沉稳,波澜不惊。从寂寂无名的山野走向风诡云谲的朝堂,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分出紧张,又或者过多的欢欣。可温芸觉得,这四个字在他口中,应不是那么寻常,甚至是陌生。
视线相交于空中,温芸忽而慌了神,瞥开了眼,心却开始猛烈跳动。她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好,只是很生硬地蹦了两个字,“谢谢……”
默默低头掩饰脸颊的发烫,温芸又拿起筷子,“不要嫌我做的不好吃,以往也是小娘给我煮的长寿面,想来也应没有婆母煮的好……”
温芸于是卷了一筷子沾满鸡汤的面条送进嘴里。
萧寒山不置与否,只问:“以往也这样过?”
好生奇怪的问题。过生辰还有什么别的过法不成。温芸仔细搜罗,世家小姐自然过得纷呈许多,大开府宴是有,最让人期待的也不过是祝福,礼物,长寿面。
自然还有许愿。
温芸咬着筷尖,想了想,道:“嗯。就在府里过。不过,去年过生辰的时候,我同小娘说,下次要去山上看日出,等生辰那日的太阳升起,我再许一个大愿望。”
萧寒山盯着温芸讲,温芸讲着讲着,眼神便飘到顶上了,好像慢慢地回忆,将过往的事情徐徐倾泻出来。
沉默片刻,萧寒山淡淡问:“明日,来得及么?”
温芸的动作一滞,转眸,又灵动地撞入了他的眼里,不明所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