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有些累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卸掉头上身上的笨重行头,再好好睡上一觉。
只可惜事与愿违。
她才回到房门口,就看见院落的花架之下,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看模样是实在等得百无聊赖,面前石桌上的茶盏都摆了样式不同的好几盏。
他听见声响,回过头来,朝着颜鸢笑开了满脸的褶子。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
“……”
那人笑容可掬:“怎么,娘娘不欢迎老臣么?”
颜鸢沉默了一会儿,冷道:“没有不欢迎,只是以为您已经回城,去找大夫开安神方了。”
毕竟刚才缩在文官堆里抖得还挺真的。
不吃点药压压惊怎么说得过去?
颜宙:“……”
……
觉大约是睡不成了,颜鸢只能让小鱼新冲了一壶醒神的茶,自己坐到了花架之下,和久违的老父亲闲话家常。
颜鸢的心里还堵着一口气。
这老狐狸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暄王马踏皇陵时他没有出手,楚凌沉屠戮铁甲骑兵时他也没有出手。
明明是一个能止小儿夜哭的杀将,在方才的动乱中扯着文官的袖子,跟他们一起瑟瑟发抖。
颜鸢猜不透这老狐狸心里在想什么。
但她可以生气。
但凡他刚才肯出个声,她何至于这么狼狈?
她越想越气,咬牙盯着颜宙。
颜宙干咳了一声:“为父近来身子骨确实不太康健。”
颜鸢冷道:“……是么?可要找御医看看?”
颜宙摇头:“那倒不必,只需静养即可。”
他说得平淡真诚,脸上甚至有些许的落寞。
就连颜鸢都不禁迟疑了下:打从她入宫起,爹爹就多日告假不早朝,难道是身体真的生了病?
她仔细瞧着颜宙,犹豫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可看他神清气爽,眼神透亮,就连前几年斑白的头发都黑回来大半,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
颜鸢的目光透着关切。
颜宙看着很是满意,眼角的皱纹都开出了花。
颜宙道:“月前圣上升了宋氏一位族兄入主了大理寺,如今新戚党风头正盛,与太后的旧戚党分庭抗礼,朝中还有丞相郁行知领着一帮酸腐的清流与他们抗衡。”
颜宙干笑:“如今朝堂稳得很,咱们家何必去当这根……枚投入湖塘的石子?”
颜鸢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颜宙这番话她听得云里雾里,大概听出了一些意思:现在朝堂上是三足鼎立,三方势力相互牵制,谁都捞不到好处。
而这老狐狸想躺平了。
可他不是刚刚与太后结盟吗?
结盟为的难道不是打破这三足鼎立?
颜鸢心中盛满疑惑,直接问出了口:“那爹爹与太后的交易怎么办?”
颜宙淡道:“结盟而已,又不是卖身。”
颜鸢:“…………”
失敬了。
她已经离家有些年头,差点就忘了这老狐狸是什么秉性了。
当年徽帝在位时,先皇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老狐狸帮着先皇一路立下赫赫战功,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光的岁月,才终于扶着先皇坐上了那把本不可能属于他的龙椅。
古往今来,朝堂上向来是鸟兽尽良弓藏,更何况先皇这种皇位来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的皇帝。
所以先帝继位之后,杀了不少旧部,遣散无数故人,唯有老狐狸留了下来。
人人都以为他难逃兔死狗烹的结局,没有谁料到,老狐狸非但没有死,反而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年又一年,坐稳了定北侯的位置。
即便后来先皇薨逝,他依然是雄踞一方的定北侯。
这老狐狸从来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
当年是这样,现在也不会改。
如今他坐在花架下,眯着眼品着茶,活像是一只晒太阳的老鹌鹑。
他抬起头看着颜鸢,又抿了一口茶。
“当初新旧戚党相争,朝堂不稳,所以借了一点势给她。”
颜宙徐徐晃动茶杯,神态散漫:“如今郁行知领着一帮书生与他们三足鼎立,自然也不需要我颜家再出什么力气。”
郁行知?
这是颜鸢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她对朝堂上人事都所知甚少,这名字听起来依然有几分耳熟,却怎么都记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想了想,好奇问:“郁行知是谁?”
颜宙道:“今日你不是与他见过面么?”
颜鸢:?
颜宙慢条斯理道:“当朝丞相,青年才俊,清流之首,你往文臣堆里一看,迂腐虚伪得要流油的那个就是。”
颜鸢:“……”
武将对文臣总是带着偏见的,颜宙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可文官不都这样吗?
颜鸢也很疑惑,她其实没有仔细看过今天的文官,毕竟她当时主要挂念的是刺客,而文官就算拿出刀子也根本跑不快。
那些文官在她的脑海里,就是一堆瑟瑟发抖的小鸡小鸭,任凭她怎么回忆,都只能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搜空心思回想着。
不经意地,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影子。
当时她正从爹爹那边收回目光,随意朝着文官队伍看了一眼。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队首,只因为她一次偶然划过的目光,那人便郑重其事地合手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