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帐篷中烛火明灭。
照进楚凌沉的眼睛。
他只凝望着她,仿佛没有自己的灵魂。
颜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凌沉,仿佛承载着巨大的希望,又仿佛是正在死去,血肉寸寸剥离,露出一节节枯骨。
颜鸢忽然意识到,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情。
他追着她出宫,随扶灵使团一路西行,进雪原逃生,挨曾经挨过的冻,受曾经受过的伤,牵着她的手蹚过漫山遍野的蜘蛛……
在他沉默的那些漫长的时间里。
盘踞沉压在他心头的,竟是一句可曾后悔。
只有一句可曾后悔。
……
颜鸢不知道此刻碾压过心头的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酸涩,又或是恼怒。
她看着他的眼睛,在揍他和拥抱他之间徘徊,最终叹了口气:
“这些年我过得确实不太好,入宫后也总无安宁。”
“总觉得很快就要死了。”
楚凌沉的眼瞳瞬间黯淡。
颜鸢上前轻轻拥抱住他僵硬的身躯。
“可是楚凌沉,我喜欢你,所以虽有抱憾,却无后悔。”
第162章 冤有头债有主
我喜欢你,所以虽有抱憾,却无后悔。
颜鸢一口气说完,松开拥抱,退后了一步,小心地看着楚凌沉。
她确定自己已经说清楚了。
但不确定楚凌沉是否听进去了。
“……楚凌沉。”
颜鸢轻声叫他的名字。
帐篷里烛光明灭。
楚凌沉的脊背僵硬地挺立,就像是孤立在暗夜里的稻草人,一动也不动。
仿佛是过了一万年。
楚凌沉才缓缓迈动脚步,抓着颜鸢的脊背,拥她进怀里。
他的动作很轻柔,就连呼吸声都不可闻。
颜鸢的额头刚刚抵在他的肩口,下一刻她的后颈便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于是眼睛便触碰到了楚凌沉的胸口。
颜鸢忽然听见了楚凌沉的心跳声。
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很难想象一个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的人,胸膛中之下暗藏着这样的心跳声。
那心跳激越且凌乱。
就好像是战场上兵戎相见,脖颈被镰刀裹挟,生死一线之隔。
……
这个人啊。
颜鸢在心底悄悄叹息。
在皇陵时他邀她入局,明明杀伐果决,手段毒辣得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却像一只野兽卸下了獠牙,露出柔软的肚皮,几乎是凌虐似的把自己暴露在外,等着伤害降落。
他似乎永远在等待。
永远做好了被放弃的准备。
“楚凌沉。”
颜鸢在他胸口闷声开口。
她实在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
只能尽量与他坦白,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我其实也不是个特别大度的人。”
眼睫碰到他的胸口,颜鸢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自小就不喜欢吃亏,举凡吃亏我都是要讨回来的,所以我入宫前便想好了,不管病能不能治好,天漏草我有多少就要取多少,因为那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楚凌沉的呼吸一顿。
颜鸢在他胸口无声笑出来:“入宫后你不见我,我明知你和栩贵妃两情相悦,我去乾政殿门口枯等,一半是做给太后看,一半是想着让你也被朝臣戳一戳脊梁骨。”
楚凌沉低道:“我和宋莞尔并没有……”
颜鸢道:“但你默许了她欺负我。”
楚凌沉的身体越发僵硬。
颜鸢摸了摸他的额头:“所以你看,你债台高筑,所犯恶行,罄竹难书。”
楚凌沉吃力道:“那些事……是我不对……”
楚凌沉急促地喘了口气。
那些本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今她不过是如实回顾。
他无力辩解。
只能低头。
颜鸢轻声道:“可是楚凌沉,我喜欢你。”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喜欢你。”
她有些苦恼,皱起了眉头:“我已经不知道能对你说什么了……楚凌沉,我……”
往日有多么能言善辩,现在就有多么词穷。
颜鸢有些束手无策。
好像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喜欢。
既不够隆重热烈,也不够情深义重,反而是有些天真。
楚凌沉却似乎听懂了。
他的手指穿过颜鸢的发丝,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凌乱地告诉她:“不必说……不必迁就我……”
话虽如此,呼吸却乱得不像话。
明明看起来就是很不安。
颜鸢的头发被发绳与他的指尖勾着,有些疼,她不适地动了动,却被他拥抱得更紧。
颜鸢无奈道:“楚凌沉……”
楚凌沉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
唇尖几乎就要碰上颜鸢的唇。
温热的气息瞬间环抱。
颜鸢的心跳漏了一拍,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如期的温存,只有楚凌沉乱糟糟的呼吸,一直在耳畔回荡。
颜鸢睁开了眼睛。
对上了楚凌沉黏着的眼神,还有额头上晶亮的汗珠。
他的唇距离她明明只有分毫的距离,却迟迟没有落下。